“祈佑,你在看什么这么着迷?”夜莫伽探身过去,越过乔祈佑,攀住洛月阁二楼梅字雅间的窗户向下望去。
一个身穿齐地烟笼梅花百水裙,外披翠纹织锦羽缎斗篷的妙龄少女步履婀娜的走到洛月阁门口,左右仔细张望了下,对着身边丫鬟打扮的人小声说了几句什么,随后身姿款款的迈进了洛月阁的大堂。
夜莫伽坐回中间位置,看着一脸窘迫面带红潮的乔祈佑,动作轻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我懂得的表情,“四哥我就知道,你早就心仪宁家小姐了,如今宁小姐进了洛月阁你要不要下去瞧瞧?”
“莫伽,”乔祈佑不自在的看了一眼对面的时铮,“七弟慎言!你这样说有损宁小姐的闺誉。”
“这有什么?”夜莫伽不以为意,“你既喜欢她,娶了她不就得了?”
洛月阁的二楼有八个雅间,分别命名为梅、兰、竹、菊、琴、棋、书、画,雅间彼此之间用屏风遮挡,例如梅字雅间,屏风四面便都是关于梅的,内里则布满梅花,甚至在盛夏时节,洛月阁也舍得花大手笔去北胡严寒之地采了梅花来冰镇上,故梅字雅间相较其他雅间来说,又最为尊贵,可以说是有市无价,即便是有钱,也不一定能订到。
此时梅字雅间坐了六个人,三人一排两两对坐,时铮坐在左侧靠窗位置,对面坐的,便是刚刚羞红了脸的乔祈佑。他是当朝位高权重的左丞相乔文伯的公子,左丞相膝下无子,便是女儿也无一个,乔祈佑虽说是养子,却是左丞相府唯一的少爷,因而身份尊贵。乔祈佑为人温文尔雅,如今官拜九卿之一的奉常,掌管宗庙礼仪,言行举止俱是一幅画,养眼的很。
“莫伽,不可胡言。”坐在时铮右手边的男子一脸严肃,“宁珞儿是太尉的独女,太尉处处与我们为敌,太子的死与太尉脱不了干系。”
夜莫伽嘟了嘟嘴,不敢说话。二哥裴诺真的板起脸来就和战场上遇到的昭姑娘一模一样,跟所有人都有血海深仇似的。
乔祈佑听着二哥的话,刚刚还有些红晕的脸上瞬间变得惨白。
时铮不紧不慢的自斟自饮了一杯,看着祈佑瞬变的脸色,几不可闻的笑了笑,“感情一事,若能自己控制,便不能称之为感情了。宁小姐落落大方、端庄有礼,祈佑喜欢也无可厚非。太尉是太尉,她是她,我们不能因为她是太尉女儿,就彻底否定了她。”
“就怕祈佑被感情冲昏了头脑。”裴诺不甚赞同的反驳了一句。
“我不会的,”乔祈佑赶紧辩驳一声,“我有分寸的。”
“祈佑,你看。”坐在裴诺右侧的沈初微抬下颌点了点外面。
八个雅间通过屏风隔断,但屏风中间都留有空隙,每个屏风中的人都能看到外间发生的事,若是有心,便是连其他雅间内的一举一动也能看透。
乔祈佑一侧身便看到孤身一人走到楼上来的宁珞儿,此刻正站在二楼中央不知道找什么人。
“祈佑,莫不是来找你的?”夜莫伽嘿嘿一笑,笑的不言自明。
“又胡说。”乔祈佑看到日思夜想的姑娘就在不远处站着,突然有点紧张,手微微攥起,身子轻抬,直直的盯着外面。
突然,宁珞儿变得惊喜异常,脸上表情都变得生动了起来,不似刚刚的紧张与期待。紧走几步,一把握住来人的双手,连声音都带了不知名的喜悦,“寒儿,真的是你。”
“大,大哥,竟然是昭姑娘!”程袁一口水酒猛地喷了出来,看着对面沈初嫌弃的连连擦拭黑红黑红的脸颊,登时笑的前俯后仰。
程袁坐在夜莫伽左侧,最靠近外面的屏风,待仔细看了几眼,才认出那个穿着翡翠烟罗绮云裙被唤作“寒儿”的,便是两日前才在长安城门口分别的昭姑娘。
我的天!夜莫伽一回头便呆住了。脱下了破旧的棉袍素服,换上了合身掐腰的苏绣裙装,洗净了战场上风雪遮面的脸,这个不苟言笑的昭姑娘美的让他不敢直视了。
我的乖乖!大哥还真是有福气!
时铮顺着他们的话朝外看了一眼,不过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他怕自己盯着昭寒的视线太过火热,让她发现异常。其实早就知道她美得夺目,便是穿的再寒酸也遮挡不住的美。
听着程袁的话,看着时铮、程袁、夜莫伽的反应,裴诺、沈初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他们向来不近女色的大哥,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位漂亮的姑娘,瞧这神色,也不是如他看起来的那么不在意,什么时候竟然有了这样的故事,一会一定要好好拷问拷问大哥才行。
而乔祈佑,一颗心都系在了宁珞儿身上,从宁珞儿上楼来的那一刻就再也移不开眼,身边就是出现再美的人,他也毫不在意。
待几个男人回过神来,便看到昭寒轻轻嘘了嘘,悄悄指了指并不隐蔽的各个雅间,宁珞儿点了点头,转眼两个人便消失在了二楼。
“小时!”时铮轻轻喊了一声,刚刚一直在没人的琴字雅间无聊闲坐的小时瞬间出现在了梅字屏风外。
“将军。”
“跟着点,别被发现。”
“是。”小时低声应了一声,便朝外追去。
“大哥?”裴诺迟疑了又迟疑,到底没有问出话来,还是身旁的沈初帮他问了出来,“大哥,你什么时候对姑娘这么上心了?”
时铮没回话,看着窗外相携走远的两个身影,对着各位弟弟举了一杯,一饮而尽。
***
“寒儿,这便是你现在居住的地方?”推开大门,打量着庭院干净但相比于以往的将军府小了太多的地方,宁珞了不禁询问出声。
“虽然小点,但清幽干净,我很喜欢,姐姐也不要嫌弃才好。”昭寒推开卧房的门,小离和宁珞儿的丫鬟心儿守在门外。
“我哪里会嫌弃,只是心疼你罢了,以前单你寒阳阁的院子便比这大许多,更别说整个将军府了。”宁珞儿顺着昭寒的手一并坐在暖榻上,屋内该是许久都无人住,便是有一个兽纹方炉在屋子正中央烧着,也并不暖和。
昭寒拿了厚一点的寝被盖在她的腿上,顺手在矮榻上取了掐丝花蝶纹海棠手炉过来放到宁珞儿手上,“姐姐你先暖和下手,”又想着昨日景伯父还送过来一个颇为精制的碉楼梅花提梁手炉,左右看了一眼,竟忘了放哪了。
“你别忙了,”宁珞儿探手将她拉到身边坐下,莞尔一笑,“我没那么娇贵,你放心,冻不坏我的,别张罗了,快坐下我们姐妹说说话。”
“姐姐,我们两年没见了。”昭寒伏在她腿旁,抬眸看着眼前亲切的面庞,还是以前那般熟悉的微笑,还和以前一样,总是亲昵的摸着她的发梢,那般的温暖她许久没感受到了。
“寒儿,这两年你去了哪里,怎么变得如此憔悴?”宁珞儿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拉她到身边坐下。
“姐姐,心儿靠得住吗?”昭寒透过窗子看着门外也相谈正欢的心儿和小离,掩下眉间的担忧,到底是问了句。
“寒儿放心,心儿你也知道,从小一直陪着我,对我再是忠心不过。每次外出,父亲都派许多人保护我,便是这次,也是我和心儿甩开了他们才能过来见你,你现在身份特殊姐姐再清楚不过,姐姐会谨慎小心的。”宁珞儿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宽心。
“姐姐对我的好我都知道,如果不是姐姐,两年前死在那场大火中的就是我了。这份恩情,我永世不忘。”昭寒动情的说着,亲昵的拿着自己脸颊蹭了蹭宁珞儿的腿。
“姐姐不需要你的恩情,只要看着寒儿活得好好地,我就安心了。”
宁珞儿与昭寒打小一起长大,珞儿长昭寒两岁,但性格怯懦,虽是宁家嫡女,但母亲自生下她便撒手去了,宁珞儿连母亲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后来父亲陆陆续续的竟然纳了许多姨娘,姨娘生的孩子受姨娘的指使,不敢明目张胆的欺负府里唯一的公子宁景凌,便明里暗里欺负珞儿,家中没有祖母,父亲又忙于政务,虽然同母哥哥宁景凌一直呵护着她。但是总归男女有别,有时候受了委屈也不能时时告诉哥哥。
八岁那年,父亲做了并州刺史,她们阖家搬去了云中郡,在那里她第一次见到了六岁的昭寒。她们两个一见如故,将军府和刺史府离得又近,昭寒才不管她那些酸里酸气的妹妹们,只要有人言语讽刺她,昭寒便能让那人几日下不了床。即便昭伯父因为寒儿打了刺史的女儿亲自登门道歉,寒儿也未收敛过。寒儿说过,任何人都不许欺负她,寒儿真的做到了。打那时开始,她便再没受过旁人的欺负。昭寒喜欢她,经常邀请她去将军府里常住。父亲与寒儿父亲水火不容,但对她和寒儿的交好却喜闻乐见,她更是兴奋,寒儿的母亲是个温柔似水的女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那舞,真真美的让人心醉。在将军府,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也是在将军府的时光,才让她性格中的怯懦尽去,变成现在这般的落落大方、不卑不亢。
对宁珞儿而言,云中郡的将军府是个温暖的地方,是个一提起来便能让她会心一笑的存在。
更重要的是,寒儿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便是哥哥,都比不过。
“姐姐,有一件事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
“寒儿你说。”
“两年前姐姐是如何知晓圣旨的内容,并提前告知我的?”这件事困惑了她两年,都没有得到完美的解释。
两年前发生的事,宁珞儿甚少回想,甚至想从自己脑海中彻底清除,但寒儿问了,她便细想了一下,细细道来,“那日,从长安到云中传递圣旨的是将军林众,我想你也知道了,前日大将军得胜回朝参了林众一本,那林众已经被杖毙了。”
看寒儿点了点头,宁珞儿便继续往下说:“林众奉命前去将军府宣旨,却先前一步去了刺史府。父亲与林众在书房对话,喝退了所有下人,当时我正想跟父亲说一声要去将军府找你,走到书房门口听着里面有对话声,便想折回。但听到你的名字,又忍不住往前伏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偷听了下,然后就听到林众一会要去将军府宣旨,要将昭伯父和你一起押解进京处死。我当时就慌了,马上溜出府去给昭伯父报信。昭伯父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一般,将早就住在将军府的一名女子唤了出来装作是你,那女子脸上红肿一片,辨不出模样,还带着面纱。当时我问了一句是谁,伯父说是死牢中甘愿替代你的女子,伯父妥善安置了她的家人。”
宁珞儿顿了顿,昭寒忙递上一杯热茶,珞儿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接着回忆,“伯父让我先躲起来,免得被波及,我躲到将军府外,不一会那林众便带着一批人大摇大摆的闯进了将军府。我不放心,就悄悄附在门外听。圣旨上说昭伯父通敌卖国罪证确凿,要立即押解回京问罪,连同寒儿你一起。”
宁珞儿闭了闭眼,不想回忆起接下来的一幕,“然后,那名假扮你的女子蒙着面纱出现,跪在院中,陈说‘父亲清白一世,不想被人污蔑,女儿愿以死明志’便自刎当场。昭伯父说府中下人都是无辜的,希望林众不要殃及他人,但是林众不管青红皂白,把昭伯父押走之后,便一把火烧了将军府。”
那日红光蔽天,整个将军府的人都烧死在那场大火中,哀嚎声响彻云中郡,久久不散,甚是凄惨。
“那时我在寒阳院匆匆见了你一面,谁曾想这一别,便是两年。”宁珞儿眼角含泪,“后来林众与父亲说起辨不清面容的寒儿你,父亲还很是怀疑,但是庆幸的是你随伯父外出征战将近一年,父亲从未见过你,虽是将信将疑,也没有再继续追问。”
“姐姐,”昭寒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救命之恩无以言表,姐姐受我一拜。”
“寒儿快起来。”宁珞儿连忙扶起她,“也是昭伯父有先见之明,如果不是伯父早有准备,你就是逃了,这会也是担着逃犯的罪名。”
“寒儿,你我虽情同手足,但我父亲却处处针对你父亲。昭伯父被押解进京之后,我父亲便扶摇直上,做了长安位高权重的太尉,我总觉得,伯父的死,与我父亲是脱不了干系的。”
“姐姐放心,你父亲是你父亲,你是你,这些我分得清。”昭寒握着宁珞儿的手,看出她的担忧和不安,轻轻抱了抱她。
“对了寒儿,”宁珞儿离开她稍许,认真的看着她,“你还活着的事,除了刚刚知道的心儿,谁都不知。现在,我想告诉一个人,不知道你允不允许?”
“姐姐说谁?”
“我哥哥,景凌。”
时铮他们是结义的七兄弟:
大哥:时铮,大将军;
二哥:裴诺,北军城门将领;
三哥:太子,已死;
四哥:乔祈佑,九卿之一奉常;
五弟:沈初,廷尉;
六弟:程袁,前锋将军;
七弟:夜莫伽,风流公子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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