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一声报晓,汴京城的大门徐徐打开,已经在城门下守候多时的经纪行贩,纷纷挑起盐担,涌进城内,开始为一天的生计而忙碌,而在更远处,挑担推车的更多人接连而来,伴着混杂在人流中,逆向而行的报晓头陀念念着卯时天色晴明的绵远声音,奔向汴京城内。
苏家随从拥着马车吱吱呀呀的跟着那头陀一起,小心的避开人流,沿着官路向城西而去,行了不到二里地,就停在一处好宅院跟前,车帘子掀开,英儿最先跳了下来,打量这有着青青院墙的三进四合院,不由吐吐舌头,冲正扶着林赛玉下车的阿沅道:“阿沅姐,你如今成了财主了!”
阿沅笑着也不理她,自己几步上前开了院门,英儿抬脚跑了进去,越过大影壁,阿沅便说道:“我这里也不住,因此没收拾,过午我便送铺盖过来,你们也睡不得多久,我今日就去那刘家,不时就能拿了英儿的卖身契来,你们好早早跟了苏大官人回去。”
林赛玉打量着院子,见院落整洁,迎面五间厢房雕梁画柱,院中载着大树,撒下一大片绿荫,跟着阿沅进了屋内,听见她的话,便笑道:“好小气,也不留我们吃杯你的喜酒?”
阿沅一面指挥着苏家的随从将林赛玉车上的包袱安置,一面说道:“吃酒?今晚我来了,陪你吃个够可好?只要我在便是给我吃的喜酒,不拘非是那一日!”看着东西摆好,又嘱咐那随从道,“告诉你们大官人,这里不用操心,只忙自己的去,若无旁的事,明日就可以走了。”那随从忙应着,又冲林赛玉拜了拜告辞,便听的外边马蹄声响远去了。
林赛玉待要拉她说说别后的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阿沅却看也不看她,抓住四处乱看的英儿,说道:“快跟我去,趁着那一家人都在家,快些说了,快些回。”
英儿心内胆怯,忙去看林赛玉,一面冲阿沅讨好的笑道:“好姐姐,大姐儿好容易来一趟,去看看又如何?”
林赛玉听了,一手捻着另一只袖口,便慢慢的站起来,听阿沅冷笑一声,道:“去?去看怎的?人家如今夫妻和睦,婆媳相亲,说不上的乐活,你偏要去扫了人家的兴?坏了人家的情儿?”说着看了林赛玉一眼,林赛玉便笑了一笑,挨着凳子又慢慢坐回去,说道:“我…自是不去的…..”
英儿嘟着嘴无法,又说道:“我肚子饿,还没吃饭!”阿沅将她一拉,扯着就往外走,口中道:“坐了车,如今早市未散,我带你去吃新做的热腾腾香喷喷的盂兰饼馅,可好过你在这里吃那放久了的冷糕子?”一行说人已经走到院子中间,看林赛玉几步跟了出去,便道,“大姐儿,后院有灶火,只是没有米面,你自去热了那冷糕点吃,午后我再请你吃好的.”
林赛玉点头应了,看着她们抬脚就要绕过大影壁,忙唤道“阿沅”,阿沅便瞪着眼停了脚步,道:“怎的?有甚话要说?”
林赛玉只得咽了口水,道:“到那里好好说,别跟他们吵……为了英儿的良缘,他们断不是那狠心肠的人…..”
阿沅哼了声,也不说话抬脚又走,听林赛玉又唤她,再忍不住猛回身叉腰竖眉道:“还有甚说的?当日走的那样痛快,今日又待罗嗦什么!”
林赛玉被她这一喝,不由闭了嘴,垂了眼帘,半日无语慢慢转回身去,那阿沅挑着眉看了她这样子,吐出一口闷气,说道:“你若是舍不得,当日就该忍了,你既然当日不忍,便该放了这心,自有那通天的大路去,你何苦在这一条路上走到死?纵使你们当日千般的好,如今也是两不相干的路人,大姐儿,你原本是个伶俐人,莫教我阿沅小瞧了去!也莫教这世人小瞧了去!如今的你,上有娘娘官家护着,下有百姓们敬着,又有那济民扶众的好本事,偏一心困住,蒙了这眼儿,非得是亲者痛仇者快才罢?”
英儿听的只咬手,瞪眼道:“哎呀,姐儿说的这长的话,我怎的半句听不懂?”引得林赛玉扑哧笑了,转过身道:“阿沅,多谢你,我晓得这些,只是想问一句。”说着咬了咬下唇,“你告我一句实话,刘老妇人…和他都好吧?”
阿沅吐了口气,目光在那妇人脸上转了又转,见她果真面相平和,无惶恐失措之状,便舒了口气,垂了眼转身去,口中道:“他们自己选的日子,自然过得好……”说着拉着英儿转过影壁,听的门拴响动车吱吱呀呀的远去了,林赛玉这才慢慢走下来,到了门边伸手拉了拉,不由苦笑了一下,那阿沅竟将门从外边栓了,摇头道:“我晓得,我自是放了那个心思,只是不放心…….”
马车吱吱呀呀的沿着原路又走向城内,坐在车里的阿沅一反常态的不言不语,英儿一向怕她,但因为心内忐忑,皱着脸不时的嘟囔道不放我怎么办阿沅姐儿你可要帮我云云,阿沅也不理她,让英儿心里更没了底气,几乎要哭出来,说道:“不如叫了大姐儿来吧,奶奶最是喜欢她,必然听她的话……”
阿沅大怒,一巴掌拍掉她的手,戳着头道:“贼作死的短寿命,只顾自家的奴才!大姐儿什么心性你还不知道?巴巴的勾引着她来这里!为了你的好姻缘,就要断了她的好路不成?”吓得英儿放声大哭,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往日阿沅也是常常训她,但还从没这样凶恶过,又听阿沅接着骂道,“…..早该卖了你这没心肺的奴才!”不由吓得叩头道,“大姐儿,我错了,你但凡饶了我这一遭,再不敢撺掇大姐儿为我东奔西走。”说着掩面大哭。
阿沅喘着气,拍了几下车,才按下那满腔的怒火,看英儿叩头认错,便不再骂了,静了片刻说道:“你记得,今日你在刘家看到任何事,都不得给大姐儿说,但凡说了一字,我阿沅就能使人偷了你,叫你这一辈子也别想得什么良缘!”
英儿听了带着几分愕然抬起头,脸上满是泪水,瞪眼道:“姐姐,刘家出了什么事…….”
刘家出了什么事?这一日的刘家还真什么事也没有,自刘小虎上朝去了,张四打扫了院内门前,因中元节就要到了,看了几眼街上人家将搭了高三五尺的竹竿,正在做盂兰盆,因听院内脚步声响,知道后院的宋玉楼出来了,便回身进去,关了院门。
“老爹,午后你记得去买洗手花,奶奶要的。”丫头绿玉走近几步说道,张四点头应了,看着她快跑几步,跟着才梳妆了的宋玉楼进了刘氏的屋子,不多时,见开了四面窗,绿玉掩着鼻子拎了马桶出来到后院井上洗刷去了,听那妇人在内柔声道:“娘,你可要吃些什么?点了二陈汤可好?”不听见刘氏说的什么,也不见宋玉楼出来。
又听得那妇人柔声道,“娘,我去街上买练叶,我唤婆子过来你使唤可好?”听刘氏恩了一声,门帘响动,一脸喜色的宋玉楼晃着走出来,四下看不见绿玉,张口就骂“死蹄子,错眼不见就挺尸去了…..”,骂了一句又忙掩了嘴,走到窗子下,探看刘氏,回身看到张四在一旁佝偻身子收拾院子,拉下脸说道:“后院的柴快没了,记得劈去…..一条狗儿便能看门守户….闲的你白吃饭……”
张四只做听不见,弯着身子往后院去,听的门被拍了几下,有女声道:“老爹,开门。”
宋玉楼认的这个声音,顿时变了脸色,尖着嗓子道:“大白日的,哪里的鬼来敲门!绿玉,取了灶里的灰,撒出去!”
话音刚落,就听门咚的一声,掩着的门被一脚踢开了,阿沅叉着腰站在那里,身后英儿探着头。
“哎呀,私闯我们的家,张四,拉她见官去!”宋玉楼几步买下台阶,冷着脸说道,听那阿沅哧了一笑,用那细眼从下到上看了自己,笑道:“宋娘子好大的火气?可是有了心火,怎失了往日的端庄?仔细旁人看见了,丢了官家夫人的脸面。”
只要这个小蹄子一说话,就能气的她喘不上气,宋玉楼几乎咬碎了银牙,正闷了几日的火气排解不得,张口要骂,听刘氏在屋内道:“可是阿沅来了?请进来吧。”只得生生咽了一口气,看那阿沅应了声,一面笑道:“奶奶,你看谁来看你了,”一面拉着英儿往屋内走去,就听刘氏在屋内咚的一声,似乎跌下了床,颤声道:“谁?谁来…..”
听到声音,慌得阿沅忙跑几步进了屋子,屋子里较上一次来干净了许多,只不过依旧灰蒙蒙的无生气,看刘氏果真跌在床下,打翻了旁边小桌子上的水碗,湿了半边裤,正扶着床往起站。
“哎呀,奶奶!”英儿陡然见了刘氏的模样,惊讶的不敢相认,失声惊叫,再看到刘氏哆嗦着右手,拖着右腿,吃力的起身,便哇的一声哭起来,几步跪了过去,道,“奶奶,你怎的病成这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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