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6
顾雪洲却忽然想起当年的一件事, 是害了沐哥儿的人贩子戏班被端了以后,知县依着线索通知寻找其他孩子的父母,其中有个孩子被拐了三四年,在折磨中因生病烧了脑袋变成个傻子, 痴痴呆呆的,看着八、九岁大了,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清,别人和他说十句话他最多回个半句,他母亲因他被拐伤心重病一场死了, 父亲也病了,只有他哥哥来接他。没人事先告诉他, 但这个小傻子在他哥哥走进门的时候, 抬起头,一看到他哥哥, 傻乎乎地咧嘴笑了。
他哥哥眼眶一下子红了,走到他面前, 哽咽着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傻子腼腆地笑, 不好意思地看看他哥哥, 宝里宝气又毋庸置疑地笑嘻嘻说:“你不就是、就是我阿哥吗?”
那样一个小傻子, 都记得他亲哥哥。
顾雪洲怎么可能不记得?他都记得的,他们在田庄玩哥哥背着他过溪, 冬天练字哥哥给他焐暖手, 夏天他在碧纱橱睡觉哥哥只顾着给他打扇自己热的一身汗……哥哥把他从死人堆里挖出来, 把他弄醒, 哭得满脸泪水——
“活下去,小愈,活下去。”
他趴在顾师傅的肩头上,依稀看到哥哥在雪中走进了火海,耀目的火光和浓重的黑暗纠缠着,像是一只可怕的野兽,张开血盆大口,把少年瘦弱的背影被一口吞没。
当年的少年已经长成了挺拔英俊的青年,甚至开始渐渐年华逝去,而昔日的孩子也早就长大,假如不是截然相反的气质,可能他们看上去会更肖似。
顾雪洲望着蒋熹年,蒋熹年望着顾雪洲。
这一眼,恍如隔世般遥远。
霎时间,顾雪洲眼里就只看得见他哥哥了,他抬起指尖,有点小心翼翼,仿佛是去触碰一个梦境,生怕会弄碎。
然后在顾雪洲身后的锦衣卫推了他一下:“傻站着做什么,快走。”
顾雪洲趔趄了半步,听见身后的人如此称呼他久别重逢的哥哥:“蒋督公。”
这世上能被叫成“蒋督公”的,除了那位蒋熹年蒋千岁,还能有谁?
犹如一盆冰水当头浇下,顾雪洲瞬间就清醒了。
顾雪洲的目光越过了蒋熹年,看向狼狈的沐雩,他的心一下子被揪了起来。
沐雩自然也发现了顾雪洲在走出房间的时候的异样,他那会儿看着那死太监的眼神也太他妈含情脉脉了吧?他心里一堵,手中的剑随之一滞。
萧韧比沐雩反应过来的早点,他倒没想那么多,只觉得顾雪洲可能是看到督公和他那么像所以惊呆了,倒是之前这个刺客和顾雪洲的遥相呼唤可不得了。这下一来,别说拿顾雪洲去邀功了,这么一个杀到督公和陛下面前的刺客,和着男宠关系匪浅……连带着说不定连他也要被问罪。为今之计,只有先下手为强,赶紧把刺客和顾雪洲杀了,说不定可以将功赎罪。
趁着沐雩没反应过来,萧韧一剑刺去。
沐雩好险避过,却被剑气挑掉了蒙面黑巾,他在黑暗中抬起脸,昳丽俊美,脸侧浮出一丝血线,他的一双眼睛亮的吓人,闪着极其恶毒狠戾的光芒,即便与负手回身看着他的蒋熹年对视也半点不退缩,蒋熹年甚至有那么一点点荒唐地欣赏这少年孤狼一般的劲头儿了。
萧韧要置沐雩于死地。
连不通武艺的顾雪洲都看出来了,他便连哥哥也顾不上了,径直奔过去:“萧韧!”
他身后的锦衣卫要拦他,蒋熹年甩指弹了颗佛珠过去,那属下腿上一疼,直接跪下了。
蒋熹年再转头,眼睁睁看着他那傻弟弟直楞楞要往剑尖上送。
萧韧眼见着他的剑尖都要点上那少年刺客的衣襟,这一路上一直惜命如金不要尊严的顾雪洲却突然横着扑过来,刹那间他无从多想,他的手腕却自己微微一动,剑也随之偏移,然而依然止不住去势。
就在这生死交睫的瞬间,萧韧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剑停住了,像是被一堵铁墙给挡住,接着他才看清,是一抹寒光,是督公的剑,当他意识到这时,一股庞大的力量自剑的顶端轰然涌入般,他的剑剧烈地颤抖起来,几近悲鸣般的锵然一声,他再握不住剑,松开手,被击得倒跌出去,摔在地上,浑身犹如散架般疼痛。
蒋熹年提着剑,稳稳地站在顾雪洲面前。
顾雪洲看了哥哥的背影一眼,就回头去扶沐雩了,连珠炮般关切地问:“你怎么样?受伤了吗?”
沐雩脸色仍然阴沉的吓人,他没回答这些问题,张口却是:“你怎么还胖了?”
顾雪洲愣了下,一张老脸羞红了。
那边裴珩也把顾雪洲和蒋熹年之间的“眉来眼去”给尽收眼底,他本来也觉得蒋熹年会找男宠相当匪夷所思,只是想借机吃个干醋让云卿更对他上心一些,没想到好像真的有一腿啊!还这么护着那个小妖精!!当着他的面!!!
还有没有天理了?!
把不把他这个皇上放在眼里?简直放肆!
裴珩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卢定川就气冲冲朝蒋熹年走过去,阴阳怪气:“那就是你新收的男宠?看来你真的放在心尖上啊,护得这般紧,不过看着你那男宠倒是心有别属。”
什么男宠!这是我弟弟!蒋熹年狠狠地瞪了裴珩一眼。
而顾雪洲这辈子最怕被人发现他和沐雩的不正当男男关系了,脱口而出道:“他是我弟弟……收养的。”
蒋熹年这下对沐雩更释然了,这小少年为了个干哥哥敢独闯亲军都尉府,那还真是对他小弟不是一般的恩义,是个好的。
沐雩要气炸了!目前就他所见所闻,事情就是安之成了那死太监的男宠,两人勾搭成/奸,旁人怀疑他们的关系,安之还迅速地撇清,和那死太监表忠心。
沐雩眼睛都气得要滴血了,自他从小到大确立要独占顾雪洲以来,就从未让顾雪洲多看别人一下,他还以为他和安之已经两情相悦了,没想到才那么短短一些时日,安之就曲节变意……不不,肯定是那蒋熹年逼安之的,待他弄死了这个死太监解了心头之恨,带安之回去,以后再也不让安之离开他半步了。
可他受伤略重,刚一运气,便喉头一腥,呕出一口血来,顾雪洲又被他吓得脸都白了,伸手去摸他手腕把脉,“别再逞强了,没事了,他不会杀你的。”
把沐雩气的生生又多吐了几口血。
裴珩他本来是没什么兴趣,可见顾雪洲和蒋熹年好似心意相通般他就不高兴,冷冷道:“爱卿,朕瞧着你这男宠倒是颇有几分姿色,朕很感兴趣,不如送于朕吧。”
这可以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要知道两刻之前,蒋熹年还真是打着激将法故意让裴珩收男宠的心思的,这激将法倒是真起效了,可他那时候是不知道萧韧说的那个男宠他妈的是他亲弟弟啊!!!知道的话,他早他妈的一脚把萧韧给跺出去了!
蒋熹年笑笑说:“陛下想多了,此人……此人并非臣之禁脔,不可做礼送于陛下。”
裴珩懵了一下,解读的是,那小妖精被宠得云卿都不当是玩物,而是真的喜欢,他是怒火中烧,非要不可了:“这普天之下,还没有朕不能要的人,何况一个小小的男宠,爱卿不给也得给。”
蒋熹年被裴珩逼得焦急如焚,他倒不是不愿意告诉裴珩那是他弟弟,但这么多外人在场,他不方便说,他急得压低声音,连敬语都不说了:“你别这般幼稚,我等会和你解释。”
裴珩是气昏了头:“解释什么解释?你把人给我了就是解释了!”
“三郎!”蒋熹年拉了拉他的衣角,这次是换成裴珩甩开他了。
蒋熹年又要说话,忽然有凶猛的犬吠响起,由远而近,然后是一个浑厚的男声在叫喊:“蒋熹年!蒋熹年!”
第一声时蒋熹年只觉得好生耳熟,第二声他就认出来了——是顾师傅。
这话音还未落下,顾师傅终于姗姗来迟地登场,他先看到蒋熹年,然后看到蒋熹年身边的顾雪洲。
后面几只狼狗追上来,一跑进院子,被蒋熹年冷冷看了下,便个个嘤咛着可怜兮兮地止住脚步停下来了。
顾师傅捏了一把汗,松了口气,“总算是赶上了。”
顾雪洲也听见了顾师傅的声音,此时见着人万分惊喜,“顾师傅。”
他又奔近两步,终于看到了旁边被蒋熹年身影挡住的裴珩,他脸色一变,赶忙先给跪下了,“拜见皇上!”
“平身。”裴珩眼下心情不好,不咸不淡地回答。
这有个皇帝在场,顾师傅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不知道该怎么和蒋熹年好好说话。
蒋熹年头疼欲裂,他看看顾雪洲,再看看顾师傅,最后看看裴珩,然后把目光落在了卢定川身上,“陛下……您让卢大人先退下,臣再跟你好好解释。”
裴珩被顾师傅的出现打断了质询,这会儿消气了点,想了想,烦躁地挥了挥手,让卢定川离开了。
卢定川一走,大伙都没反应过来,蒋熹年转头对着萧韧当着心头就是一脚,“谁他妈让你抓这个人回来的?”
蒋熹年没有受力,萧韧被他跺得一口血,抬头蒋熹年又是一脚过去。
这第一脚跺过去,顾雪洲还没动容,蒋熹年一下下快把人给踢死了,顾雪洲看得心惊胆战的:“哥,别打死人了……”倒不是顾雪洲觉得这萧韧不该被打,只是他觉得……无论萧韧怎样可恶,他对蒋督公的忠心是真的日月可鉴的。
不得了,裴珩一听,笑道:“哥哥弟弟都喊上了,好,真好。”
顾雪洲不懂。
蒋熹年被顾雪洲劝阻了才停下来,又因为裴珩这误解而必须得回头解释:“你看看我的脸,再看看他的脸,你说我们的哥哥弟弟是什么哥哥弟弟?”
裴珩这下真懵了:“什么?”
蒋熹年压低声音快速地说:“这是我弟弟,我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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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章有自己解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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