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5
蒋熹年缓步走到门口, 露出半个身影:“是我。”
“哥!”顾雪洲惊喜而亲昵地唤了声。
蒋熹年颔首, 看了他一眼,目光越过顾雪洲, 落在沐雩身上,他的手笼在袖中,摸索着蝉翼刀的刀鞘, 差点没忍住拔刀出鞘的冲动。
“你怎么来了?”顾雪洲问。
这个问题问得好, 为什么上门?蒋熹年觉得自己真是个傻子,他这三十多年来就没犯过这么大的傻,他这是被人把自己给卖了, 还给人数钱呢。
蒋熹年第一次有点后悔自己手下效率太高, 要是早几日知道沐雩这小子染指了他弟弟, 别说帮他了,蒋熹年都恨不得亲手细细扒下他身上的一层皮。
但在弟弟面前, 蒋熹年还是把杀气收敛起来, 轻声道:“没什么,来见见你……幸好我来了。”
蒋熹年现在是什么都想通了, 他说怎么一直觉得有哪儿不对劲,沐雩为了顾雪洲大闹定江府, 还敢单刀闯都尉府,这哪是一般的兄弟情谊能做得出来的?
顾雪洲暗叹不妙。
沐雩确是能明明白白地感觉到蒋熹年的杀意,太熟悉了, 当初在江上时, 这阉货给他的感觉亦如是。
蒋熹年对他突然态度大变起了杀心, 还能是因为什么?
无非就是他和安之的事。
沐雩岿然不动,夷然不惧的回望过去,没有半点退缩。
顾雪洲向来擅长察言观色,不消多看几眼,心里也有了个数。
只是此刻三人都伫在原地,虽都心知肚明,却没有谁敢第一个挑明。
这僵持对峙了得有快一刻钟,顾雪洲不是习武之身,体质弱,有些站不住了。
沐雩细心地察觉到,先开口道:“安之累了一天了,先让他坐下吧,蒋千岁,您若找我有事,借一步,我们单独说。”
蒋熹年眼下是怎么看沐雩怎么不顺眼,他最不喜欢别人叫他“千岁”,沐雩这小子绝对是故意的。不过提起弟弟,他还是有几分心疼,便说:“小愈,你回屋去。”
顾雪洲急都急死了,沐哥儿胆子怎么那么大,还借一步单独说?要不要命了?
顾雪洲不愿意走,拉着蒋熹年的袖子,恳求地道:“哥。”
蒋熹年瞧他那张写满哀求的脸,气就不打一处来,真是恨铁不成钢。他们周家,就他们兄弟俩,他净身去势,这辈子是不可能再有孩子的了……他那时想,起码还有弟弟……
“拉着我做什么?”蒋熹年冷声问,“知道自己做错事了,心里愧疚吗?”
嘿,什么叫做错事?!沐雩上前两步:“我是看在你是安之的哥哥的份上,才敬重你几分。我和安之……”
顾雪洲脸色骤变,跨了一步,拦在两人中间,对蒋熹年说:“是我,是我引诱他的,是我不学好,哥,你别怪他。”
听到外边动静一直在观望的顾伯忍不住插嘴,着急地说:“小少爷,你就别护着他了,你哪有那方面的爱好?你以前见着小娘子都要脸红结巴的,岂能是那等好南风之人?都是那小白眼狼带坏了你。”
这世道上所有家长都是一个道理,他们的孩子总是好的,就是变坏了,也是因为太单纯天真,被带坏了。
在顾伯看来,顾雪洲就是被沐雩带坏的!
“是有如何?”沐雩大言不惭道。
“你就别添乱了!”顾雪洲头疼。
顾伯和沐雩的一番话无疑是火上浇油,一时间顾雪洲进退维谷,他只得硬着头皮对蒋熹年说:“哥……哦我长他八岁,他年纪还小,怎会是他带坏我?就是我……是我引诱于他。”
蒋熹年气笑了:“小愈,我知道你的性子,你记不记得你六岁那年,和其他几房的孩子们一处玩儿,他们爬花瓶,把花瓶给砸碎了,最后没人承认,你却认了,我问你,你说怪你没能拦着他们,所以你也有错。”
“你给我过来。”蒋熹年反拽着顾雪洲,转头问顾伯,“爹娘的灵位在何处?”
顾伯为他身上锐利的戾气所慑,怔了下才领路:“就在书房。”
书房设了个小阁,供着佛龛,一尊木质菩萨像,周家父母的灵位就在菩萨像的后面。
蒋熹年拉着顾雪洲没走两步,沐雩就跟了上来,要从蒋熹年手中夺人:“你放开安之!”
蒋熹年气极了,挥手给了沐雩当胸一掌,把沐雩击得连退几步,蒋熹年怒目而对:“我周家的事,何时轮得到你来管?!”
顾雪洲看得心惊胆战。
蒋熹年押着他进去,叫他在爹娘的灵位前跪下,顾雪洲老老实实下跪。
“你对得起爹娘吗!”蒋熹年痛心疾首地问。
顾雪洲低着头,一言不发,心里记挂着被蒋熹年打了一掌的沐雩。
“我和顾师傅当年救你就是为了给我们周家留下一线香火,你却同男人在一起,你是想我们周家断子绝孙吗?”蒋熹年说,“若只是玩玩的也就罢了,赶紧和他断了!回去好好成家立业!”
“你自己跑去做太监,也好意思怪安之不留香火?”沐雩走进来,他揩拭了下嘴角溢出的血丝,“你当安之是牲口吗?想叫他怎么配种就怎么配种?说的真好听,倒是很像个好哥哥,你做成哪件事了?”
“你说要报仇,你报了吗?”
“当年在江上,我为安之寻药,险些命丧你手,若有偏差,安之说不定已经被你害死了。”
“后来安之在定江好好地做生意,你手下那黑脸汉子平白无故逮了他,害的安之又差点家破人亡!如果不是安之聪明,死在半路上也不一定。”
沐雩句句诛心,讥诮道:“我该叫您蒋督公还是周懋?是不是还要夸你一句好哥哥?你把安之照顾的多好,都差点害死他好几回了。”
“安之生病,是我冒着生命危险去找药!安之被诬陷入狱,是我奔赴回定江为他洗刷冤屈!是我去都尉府把他带了回来!”
“蒋熹年,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和安之的事指手画脚?他身陷囹圄时你在哪?他病重垂危时你在哪?是我在安之的身边!是我在护着他!我和安之之间还不容你置喙!”
在朝堂上素以牙尖嘴利闻名的蒋督公竟被个黄毛小儿堵得说不出话来,尤其是他差点害死了弟弟这件事,蒋熹年一想到此,便脸上一阵白一阵青了。
“以前……以前是我没有和小愈相认,如今我会护着他的,不用你操心。”蒋熹年沉声道。
“马后炮谁不会?”沐雩嗤笑。
顾雪洲恨不得去堵住沐雩那张臭嘴,可哥哥让他罚跪,他也不敢擅自做主起身,只得不停地给沐雩使眼色,沐雩权当没看到。
蒋熹年被沐雩怼得满肚子气,偏偏他于心有愧,无法回答,转头盯着顾雪洲,“你呢?你也这样想吗?你也觉得我劝你成家立业不是为你好吗?”
顾雪洲连忙摇头,哥哥为了报仇痛下狠心在宫中受苦时,而他一直安逸地在江南乡下过着小日子,是他对不起哥哥,但是……
沐雩看顾雪洲那副优柔寡断的模样,也恼火了:“你不过是为了一己之私而已,装什么大义凛然!自己生不了孩子,就逼弟弟生,你要不要脸?我告诉你,蒋熹年,你休想哄安之和我一刀两断去娶老婆生孩子!”
顾雪洲无奈地说:“我什么时候说要去娶老婆生孩子了嘛!”
蒋熹年一个眼刀就飞了过去,顾雪洲顿时噤若寒蝉了。
蒋熹年打量着沐雩,阴阳怪气地笑了下:“给你点颜色,你还开上染坊了。要不是瞧在小愈的面子上,我早一剑戳死你了。”
“你虽貌若好女,但到底不是女人,生不出孩子。你说对了,我就是逼着也一定要小愈给周家留个后的。”
沐雩炸了:“你敢!来一个我弄死一个!”
蒋熹年笑道:“你这乳臭未干的小东西,还在我面前张狂上了,你看是你先把人弄死,还是我先弄死你?”
顾雪洲默默地跪在地上,看着两人跟斗鸡似的叽叽喳喳吵个没完没了,内容还特别可怕,动辄打打杀杀的。
吵到后面,又绕了回去,两人一齐逼问顾雪洲:“你是听我的,还是听他的?”
顾雪洲头疼欲裂。
他看了看沐雩,再看向蒋熹年。
蒋熹年心情一松,到底他们才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小愈还是听他这个大哥的话的。
顾雪洲审慎郑重地缓缓道:“哥,我曾答应过他,只要他一日不负我,我也不负他。”
蒋熹年脸色阴沉。
沐雩别提多得意了,他还故意在顾雪洲身边跪下来,对着顾雪洲父母的灵位磕了个头,“小婿在此,见过岳父岳母。”
蒋熹年骂道:“婿什么婿?凭什么你是婿?你一直吃我家的喝我家的,入赘还差不多。”
沐雩无所谓这个,随便改口:“那就儿媳吧。”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蒋熹年快被气的仰倒了。
他好半天才冷静了些,道:“我料你们也坚持不了多久,沐雩,我最后奉劝你一句,你若还是要和我作对,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顾雪洲急急:“哥,你要干什么?”
“放心吧,小愈,我没打算杀了他,不过看看在他心里,到底是你重要,还是他的锦绣前程更重要。”
荣华富贵是世上最锐利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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