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过得几日,上完学,蒋苓惯例留下上课,夏侯齐倒是不讲课,先点了案几前的叫蒋苓坐,蒋苓依言跪坐了。
夏侯齐把她看两眼,就说:“你这孩子也胡闹。这点年纪,就敢用弹弓伤人。”
蒋苓便说:“弹弓呀,小孩子做耍的,便是朝廷也不禁弓箭只禁弩呢。且学生连着七岁生日也没过呢,只好算六岁。”依着大梁朝律法,六岁以下孩童犯法,便是杀死人命也不用抵命,何况是这等拿弹弓弹伤平人,不过是小儿顽皮,一律由自家父母管教,何况,是有人堵着她家马车,再把弹弓来打人,打的还是仆从,再无事的。
夏侯齐又把手指点她一点:“你胆也忒大,煌煌帝都,敢拦你阿姐的马车,你当他是寻常人么?”
蒋苓乌溜溜眼睛一转,抿了嘴儿笑:“学生知道呀,是以学生才不问他名姓呀。不知者不罪。”
夏侯齐看蒋苓一回,心下忽然一动,沉声问她:“三娘是知道他是谁吗?”
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蒋苓得意洋洋地说了不知者不罪,只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她确切晓得叫她打了的人是谁,且那人不好轻易得罪,不然绝不能用上这句。
蒋苓叫夏侯齐问了这句,倒是现出些小女孩的活泼来,先是竖起白嫩嫩的食指,道是:“是他蠢呢,口口声声说自家是宋三。京中哪个宋家有名?头一个,安西候府,那是建康大长公主的夫家,可安西候府可没有三郎呢。”
有理。夏侯齐听了,点一点头。
蒋苓又把食指也竖了出来:“余下个,宋贵妃家。”说了这个名头,小嘴儿一撇,脸上露了些鄙夷来,“晋王妃可是请了阿姐两回了,不是他家又能是哪家呢。”
讲完这些,蒋苓就把手放下,坐得端端正正地看着夏侯齐,乌鸦鸦的发、白生生的脸。亮闪闪的眼,怎么看都是个漂亮的小娘子。可夏侯齐看着这样的小娘子几近无语:岑氏那般方正,蒋璋也是个刚强的,如何就生了这样一个奇奇怪怪,千灵百巧的小娘子出来,才多大年纪呢,竟有这样的见识判断。
要说夏侯齐起先答应蒋璋的邀约来魏国公府教这些小郎君小娘子,不过是寻个养老之所,魏国公府虽不好说是顶尖的勋贵,却也不好小觑了,且蒋璋岑氏夫妇为人也算守礼,足能叫他得着个善终,不想有个意外在这里等他。
夏侯齐一时有些恍惚。莫不是魏国公知道自家三女儿的本性,料准了他会见猎心喜,舍不得不好好教导,这才将他骗了来?
蒋苓看夏侯齐想得出神倒也不急,依旧端端正正地跪坐在他面前等着他训话,就是这时,抱竹轩外有脚步声,又有一管女声道:“夏侯先生。”
蒋苓听着是阿金的声音,忙道:“先生,先生,阿娘有话同先生说呢。”
夏侯齐这才回过神,立起身走到门边,果然看着阿金双手搁在腹前,端端正正地立在阶下,看着夏侯齐出来,脸上就带笑地欠身:“夏侯先生,来客了,夫人唤三娘过去呢。”
夏侯齐原想点头,心上忽然一动,有意试蒋苓,转头问她:“是哪家客人?”
阿金听问,心上自然觉着这夏侯齐夏侯先生奇怪得很,三娘一直在抱竹轩呢,怎么能知道来客是谁呢?
哪成想蒋苓开出口来,更叫她惊诧,却看蒋苓想了想,答说:“是林伯母傅姐姐同八郎么?”
夏侯齐听着蒋苓问话,立刻转头看向阿金,就将阿金脸上的惊异之色收入眼中,心上更是掀起惊涛一样:她果然料准了。
蒋苓走出来,一面由丫鬟服侍着穿鞋,一面笑吟吟地讲:“前儿我那样威风,京中怎么能不传说呢?那弹弓是八郎给我的,听着我弹弹中人,那样好强的一个人,哪里能坐得住,必定是要来寻我说话的。八郎要来,林伯母拗他不过,自然陪着来。林伯母同八郎都来了,傅姐姐还能不来吗?”
这道理虽然并不难推断,甚而可以说是显而易见,可蒋苓这才几岁,就能判断精准,可也惊人了些,直将阿金惊得哑口无言,盯着蒋苓看。
蒋苓着好鞋袜,与阶下向夏侯齐行了礼,跟着阿金到了岑氏正房。
一进正房,蒋苓果然看着林氏坐在客位,傅章坐在她下手,正张大了眼睛对着门外看。
隔着数月不见,傅章瘦了好些,显出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看着蒋苓进来,脸上就露出笑容来,正要跳下椅子,叫林氏喝住:“来前你怎么答应的?”
傅章听了这话,努一努嘴,依旧坐好。
蒋苓行来,先给岑氏请安,又来见林氏,叫林氏一把拖着抱进怀里,摩挲着脸说:“乖三娘,可委屈你了,怎么有这样黑了心肝,不怕伤了阴德的人家,逼得你小娘子家家的当街动手。”
蒋苓笑道:“伯母疼我。”
原来蒋苓当街动手的事,自然满街传说,没两日就传进了镇国公府,林氏一听着传说道是魏国公府里的小娘子忒厉害,一言不合就把弹弓来伤人,就知道是蒋苓。
与旁人不同,世人多少觉着蒋苓年纪少小,下手狠了些。可林氏自家是将军之女,对这些习以为常,反觉着蒋苓当机立断,简直是可圈可点,反格外喜欢,还同傅章说:“你瞧瞧你蒋姐姐,她是个小娘子呢,都能护着她姐姐,要换了你,你成么?”
这话原是激励傅章上进的意思,不想傅章听了,反高兴起来,一个劲儿地追问蒋苓是怎么射的人,用的是不是他送的弹弓,又惋惜他当时不在车上,不然也好同蒋姐姐并肩作战。又同林氏说,蒋苓叫人欺负了,应该去瞧瞧她才是,顺便把傅七叔做好的小弓送过去。
林氏叫儿子搅得无可奈何,且心上也想见一见蒋苓,问个究竟,就带了一双儿女过府来。
这回看着蒋苓,一般觉着数月不见蒋苓长大了好些,只是拉着手说话时,就觉得她掌心微微有些粗糙,再不似寻常七岁女童娇嫩,忍不住拉起蒋苓的手,翻过来一看,猝不及防之下,眼睛就红了,却是蒋苓掌心竟有一层薄薄的茧子。
蒋苓是甚样的身份,国公嫡幼女,自打落地,多少丫鬟婆子捧着,莫说做活了,只怕连衣裳也没自家穿过,如何就有了这样的茧子!还不是拉弓挽箭练出来的,怨不得她能弹无虚发哩,阿岑倒也忍心!
傅章看见蒋苓进门就想同她说话,实在是林氏威吓他要不听话下回不带他出来,只得强忍。这回看着自家阿娘拉着蒋姐姐没说几句就红了眼,心中惊慌,哪里还忍耐得住,跳下凳子走到林氏身边道:“阿娘,你哭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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