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公子？”十七脸色十分有趣，嘴角无意识的勾起：“这个人，姐姐也认识。”

　　“我？”东娘入宫之后，尚且没接触过外男，上哪认识去？

　　十七搓了搓手指，缓缓道：“我还想跟姐姐说这事呢，结果一打岔给忘了。近来东兄在龙吟阁大放异彩，有个女侯爵追着东兄不放，不稀砸下千金，只为搏东兄的一笑。”

　　原来，是这个千金公子。

　　东娘的脸色，也变的很有趣，一会黑，一会白，末了苦笑道：“原来靜容是在试探我，结果我压根不知道什么千金公子，估摸着她还要觉得我演技好呢。”

　　十七也直摇头：“谁想过，会是这样的事情。”既然东娘是自己的姐姐，哪怕东巽玉就不可能是什么兄长，最大的可能，是手下。

　　一个手下如此的照耀，是为了做什么？

　　每个人都会有这方面的猜测。

　　两人的谈话将要结束，外边的风雪也已经停止，这一层雪不算厚，却也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

　　红灯笼似乎着凉了天空，隐约见白云，好似是积雪浮在云端上。

　　两个人走了出去，却只有一顶轿子。

　　东娘干脆不坐，伸出手来，笑看着十七：“你扶着我走吧。”

　　十七低眉顺目：“宫道难行，弟弟愿意陪着九姐姐。”他那么懂眼色的人，哪里看不出，东娘不愿意提作诗的事情，可是忠心还是要表的。

　　东娘察觉到这话中的深意，深深一笑，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大雪的天气，是寂寞者的路途。

　　深一脚浅一脚，足迹停留不过一瞬。

　　一层薄薄的雪，足以遮盖一些泥土的昏暗。

　　此时已经是深夜，宴会自陛下走了以后，便散去。妃嫔们不好多留，看着陛下离开，便走了，场子也就散了。

　　十二公主随着琳妃坐在轿辇上，裹着织锦皮毛斗篷，上面的艳丽花枝，夺目绽放，恰如她这个年纪的人。她百无聊赖的将目光扫过地面的雪上，微微一笑：“谁说雪就是干净的，谁说土就是肮脏的？”

　　“你在说什么？”琳妃没听清，追问道。

　　十二公主露齿一笑：“不过就是叨咕一下雪，没什么的。”

　　这世界上的律法道德都是由圣人定下的，而圣人在没成圣之前，也只是人而已。

　　雪，泥土，谁是干净，谁又是脏的呢？

　　琳妃听她这么回答，沉默了一下，脸色忽然难堪了起来，直到回了长春宫都没说话。

　　回到长春宫，一阵热气扑面而来，两人换下一身家居的衣服，便对坐在炕上。

　　她们是母女，是最了解对方的人，因此都清楚，对方有什么话要说。

　　金珐琅九桃小薰炉里散发着十二公主最喜欢的熏香味道，她支着头，拿起一本书，在灯下翻看，干净的面容，显得格外的安宁。

　　琳妃坐在炕几的另一面，望着自己的女儿，的确与东娘有几分相似，她心里一酸，神色淡然道：“你日后，休要和珍元公主靠的那么近。”

　　十二公主翻了一页书，随意的问道：“为什么？父皇见了我与九姐姐好，的确挺高兴啊。”

　　“但是你不高兴。”琳妃一字一句的说道：“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

　　她们便是那盐，或者是柳絮，是因为像雪，方才受到宠爱。

　　影子在真人面前，注定是暗淡无光的。

　　她骄傲的，宠了十二年的女儿，不该如此。

　　可是身为本人的十二公主却是轻轻一笑：“是母妃心里有不甘，而不是我。”

　　所谓的“我为你好”，都是这么做“对我有利”。

　　十二公主靠近东娘，让琳妃十分的不舒服，她甚至能听见背后有人嘲笑自己，不过是个影子。

　　自己被宠了这么多年，竟是因为自己是影子。

　　她接受不了，更接受不了这因为别人而生的一生。

　　骄傲如她，想起自己对东娘说的每一句话，都觉得，那话变成了巴掌，狠狠的扇在自己的脸上。

　　东娘没有要模仿自己，而是自己在模仿她的母亲。

　　十二公主合上书，望着她，坦然的说道：“母妃如果不是依靠长的像元一皇后得宠，那么就代表，父皇是真的看重你么？”

　　这话，真是一针见血。

　　琳妃哑口无言。

　　十二公主继续说道：“父皇眼中也有元一皇后，但是绝对没有其他人，大家都是一样的。瑶贵妃也要，母妃也好，只是记着一点，你是个妃子，就可以了。父皇给你衣食无忧，呼奴唤婢，您生儿育女，就这么简单。”

　　她说着话的时候，甚至嘴角还有一丝笑意，仿佛这是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琳妃盯着她，似乎在这一瞬间她才发现，看似天真烂漫的女儿，似乎比谁都清楚，比谁都明白，比谁都看的开。

　　“我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不仅仅是因为长的像九姐姐，是因为我能揣摩父皇的心意，最的好。同样的道理，母妃得宠，除了是因为像元一皇后，还是因为本身就很好看。”她浅笑着，眼睛像是一颗夜明珠一般的明亮：“扬长避短，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江山不是儿戏，不是谁討得父皇欢心，就能稳坐位置。

　　有本事的人，方才是最终的胜利者。而胜利者，势必要付出许多的东西。

　　也许付出的东西，是自己远远不肯的，那么，胜利也没有追求的必要。

　　十二公主从来就没想过皇位，因为她不想付出身边的任何东西，有时候，求的少一点，反而拥有的多一点。

　　这宫里，明白人，糊涂人，太多了。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更多。

　　两人的谈话，在这深宫里面，注定是个没人知道的秘密。

　　今天的雪，足以掩盖一切。

　　宫里太多太多的人和事情，是无人所提及的，他们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被深深的掩埋住。

　　比如十公主，比如七王爷，又有几个人记着他们，又有几个人在意他们。

　　宫中的人，最擅长的便是，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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