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的信使出京不过两天, 桓凌便以史无前例的速度被加封为侯爵,并负担起迎接王驾还京的重任,带着预备接替周王负责大军后勤的兵部、户部两位郎中, 一位新选任汉中府尹的童进士一道离开了京城。
魏王那封信尚未从军前寄出,他便已带人日夜兼程踏入山西省所在。
山西离着陕西极近, 也产出绝好的煤、石油之类矿藏。自从汉中靠着冶矿、工业兴盛起来, 山西各地官府、民间富商也纷纷去取经效法,地方大小工坊遍布, 甚至比陕西一些地方学的还好——
山西人自古就会做生意, 丝绸之路便是以长安为起点, 至今还有许多大商人组织马队出塞与西域胡人通商的。他们连异域的买卖都做,运进关内的宝物都想法儿仿造,陕西这近在咫尺的地方,有什么新鲜东西自然也都要学去。
学的第一样就是修路。
山西省城与各大府城、富裕县城的官道都修得平直坚硬,足可容四驾马车通过。有驻军炼油的地方都用沥青铺路, 没有的也尽量用水泥、石子垫道, 路面宽绰平整,能走得了充气的橡胶轮胎。
车队里早备下了胶胎、软胶马掌, 遇上好路便给车马换上。这一来行进速度又比之前快了数分, 更兼他们急着将周王迎回京里,不辞晓行夜宿, 原本该走月余才到的, 竟不过花了二十余天就到了西安。
与齐王收到魏王那封信的时间也差不了几天。
即便如此, 桓凌还嫌车队速度太慢, 叫人挑了最好的马,选出年轻擅骑马的侍卫双马轮换,早一步到汉中府,通知周王与皇亲宋大人收拾行李。
这回可是货真价实的皇亲了。
他忆起座师吕阁老叫他到家中,颇为遗憾地告诉他,宋时没能因为跟他的婚事受恩封的场面,至今仍然会从心底溢出笑容——不光两位老师、满朝文武,连圣上都觉得他们两人夫妻一体,合该一例封赏。
吕老师虽可惜时官儿不得封诰,他其实一点也不可惜。
这裙带攀来的封爵要来有什么用?他们时官儿将来是要祔文庙,做圣贤的,有这勋爵反而容易引人争议,不如做个纯粹的文人好。
京里的消息他都写在信里,叫那侍卫捎去汉中。
信使不敢耽搁皇家之事,也盼早点儿到汉中得周王赏赐,赶路赶得倒比跟在队里的时候还急。不过三数日间,他便从西安、汉中两府交界赶到周王府门外,拿出桓凌的帖子求见周王。
周王府看门的人不认得他,却都认得桓凌的帖子,连忙将他让进门房吃茶,往正殿给周王送信。
周王见着帖子便先笑道:“舅兄定是要回来了,那送信的人怎么说的?”
那人进门连气都喘不匀,嗓子粗砺得像被砂纸打磨过似的。门房见他累得够呛,便给他倒了润喉的熟水,还叫人去大厨房拿了一箩面饼,盛了大碗的羊肉汤,他那张嘴只怕一时半会儿顾不得说话。
周王体谅他辛苦,便吩咐人叫他先歇着,自己打开信封看了起来。
看不几句,原本稳重的脸庞上已然被惊喜之色占满,唤来内侍:“快,去知府衙门请宋舅兄来,再叫人往后殿送信,告诉王妃她们,舅兄这就要来接咱们还京了!”
还京!
周王还京……还有他的事?还是说周王夫妇要还京,请他帮着收拾东西,送出陕西?
不管如何,桓凌要过来啊!至少他送周王出省这段路程,他们俩可以再当蜜月旅行过一过。反正周王夫妇不是外人,王府上下也见惯也他们俩出双入对的,要害羞也早害够了,不怕叫人看见他们怎么过日子。
宋时回忆着前些日子走基层时见过的西安府等地景致,脑中自动铺开一幅陕西旅游地图,图上还标注上了各大名胜古迹的路线、路程所耗时间,当地名菜、小吃、文娱活动、温泉……
他强忍激动,将手中一份批复略阳解递杀人要犯的文书放好,稳了稳神,说道:“待我整整衣冠,这便与公公去见周王。”
到得周王府上,他才知道这回不光是周王要回朝,连他也要回去。桓凌已带着交接工作的大人往汉中赶来,特地派信使提前到汉中府,就是给他们留出时间安排好手头工作,收拾行装准备出发的。
周王脸上犹残留着喜色,见面便将桓凌的信推给他,让他一解相思之苦。
“这是桓家舅兄手书,小王已记下来了,不需再留它,宋大人拿去看吧。”虽然王妃与桓舅兄也是兄妹情深,不过世上深情无过夫妻,还是宋舅兄收着这信更好。
周王一派体贴之意,宋时自然感激领受。他接过信来仔细看了一回,抿着嘴强压住了笑意,摆出一副忠勤爱民的作派说道:“只怕桓师兄与几位来汉中上任的大人过不几天便要过来了。殿下若信得过我,便安心收拾行装,我清点府库时便城外大库里的军粮、器械一并清点造册,准备交接。”
自桓凌走后,他就接手了辅佐周王的差使,盘库自然也在本分。
周王点头应道:“有劳宋兄,那本王便躲懒一回了。”
宋时在汉中经营多年,一直拿现代企业制度要求本地公务员,库管工作更是精细化到几乎要做出人工excel。平常存取、入档麻烦些,到要盘点交接的时候才看得出这样安排帐目和货品有多么清楚利落。
待朝廷使者乘船抵达汉中府时,宋时已拉着两位长史将粮仓、武库连夜盘点过一遍,又与周王妃带来的女先生们清了帐册。
汉中府内的工作,倒是因他早就升任分守道参议,多半是由赵同知、苑通判分管,如今也是他们两人盘库、理狱、清帐册,只等新上司来了就将一应文书呈交上去。
不久后使者所乘的大船沿汉江而下,停在了汉江码头。宋时与左长史褚秀代周王出城二十里,迎接使者。
使者们在船上早都洗过澡,换了新衣,下船后除了步伐稍有不稳,倒是个个都精神体面得很。
尤其是新封了永宁侯的桓大人,正是春风得意、衣锦荣归。他出边数月,回京后几乎不曾歇息几天又被遣来汉中,脸上却全然不见风霜痕迹,反而精神熠熠、容光照人,合该是个叫少女们追着掷果盈车的风流子弟。
宋大人这几天熬夜盘库、清帐、点狱,眼下微微挂着青黑,模样都不如他精神。
好在除了他格外精神,同行的几位大人有晕船的、有赶路赶得满身疲惫的,也没那个比宋时强。宋大人看着来客的模样,也顾不得遮自己的黑眼圈了,连忙安排车马将他们接进汉中。
若搁平常就叫他们在城外歇一天了,可如今周王正等着圣旨召还呢,大家就再多辛苦一阵,传了旨就好了。诸位大人就可留在汉中休息,顺便继任周王和他的工作,而他们一家子才要辛辛苦苦地踏上回京之路呢。
幸好他们还年轻,经得起工作的重压。
众人毫不停歇地赶到王府宣了旨,周王带着阖府女眷下人领旨谢恩,宋时也接了一份改任少詹事兼侍讲学士的旨意。
虽然官阶未升,可他一步从地方上的佐贰官迁作了中枢要员,未来可能登堂上官,甚至任内阁学士,前途比在外时可谓天差地别。
更令人动容的是詹事府少詹士这个职位。他以周王姻亲,追随周王到汉中的亲党身份得了这个差使,还能说明什么?
说明周王即将立为储君了!
三位同行官员不是来宣旨的,自然无从知道圣旨里的内容,蓦地听到、猜到这足可震动天下的消息,莫不屏息凝气,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在旁等着他宣完这道旨好吃饭的周王也忘了该说什么,死死盯着他手中那道圣旨。
幸好桓凌早从座师口中听了立储之事,宋时也以自己丰富的宫斗剧/小说经验推断出了周王要做太子,皆是淡然自若,按步就班地把这道圣旨宣完。
宋时双手捧着圣旨颂罢万岁,桓凌大步便上前搀他起来。行动之利落,手势之轻柔,也让接旨之后被内侍扶起,从头到尾没见大舅子朝他伸出一只亲谊之手的周王醒过神来。
不论是流放还是回京,不论是出宫还是立储……世事流转,人心易变,唯有他这两位妻舅恩爱情深,见了彼此眼中便没有旁人的态度不变。
真是熟悉得叫人安心。
周王长出了口气,安心地吩咐内侍备膳,大家赶快用膳,后面还有一堆帐册、钱粮、军械等着交接呢。
周王府后厨亦是早有准备,不久便摆上一席高规格的汉中特色正宗蒙古菜。用得宾主尽欢后,周王便使人传所有相关的官员来,和新来的兵部、户部两位郎中交待了粮草、军械的运转和供应问题。
两位郎中都是理帐册、管兵库的专家,兼有桓凌这个久居王府,做了多年辅佐工作的御史在旁提点,不几日便将军备梳理一清。新上任的童府尹则主要与赵同知他们交接,循府尹上任的旧例拜城隍、入衙,并不用耗宋时多少精力。
是以宋时交代了手头最后一点工作后,便带着他的桓副园长兼副校长到经济园、汉中经济技术专修学院、汉中女校做离职报告。
这里是他事业起航的地方,这些学生也是他亲手从《九章算术》一直教到现代代数、几何、物理、化学的,他对这几个亲手拉拔大的地方比对府衙的感情还深。
今日一去,山高水远,再难相见。或许他以后便回京任职,或许还去别的府州,但都不大可能再回汉中了。
他只盼经济园这些管理人员和工人不忘他教导的技术,能学以致用,勇于创新;也希望汉中学院老师和学生们能不断追求物理的极限,不要故步自封……
他在台上讲话时颇有些动情,抬手蹭了蹭眼角,辞情恳切地对下面满座师生说:“以后我还会再建别的学院,或许还有别人模仿这汉中学院做书院。希望你们能不负我早年建学院的本意,不负你们自己求学的初心。往后天下间这样教实学的书院多了,我……”
他的声音顿了顿,底下的学生们也饱含热泪,哽咽地叫着“先生”,请他信任自己。
宋时微微颔首,饱含信赖的目光扫过台下每个人,深情地说:“我以后若有机会办个全国各院校联合考试,希望你们能不愧当今第一所学物理、化学等实学的院校的学生身份,不坠我的名声,考得比别校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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