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校场上, 炮声与火·药包的炸响声隆隆不绝,方园数里之内几乎都能听到那片闷响。艳阳高照的朗空仿佛也被一片扶摇直上的黑雾掩住,雷声便在那片雾中沉沉炸开。
远处百姓尽以为天时有变,场中的君臣将士则为飞雷炮绝强的威力所夺, 一时回不过神。
一轮炮声停下后,天子久久未再有旨意,身边的大内总管王公公恐怕他被这声音震伤, 轻轻取了他耳上塞的棉花,问道:“陛下可安好?”
天子心跳得十分急促,自己耳中便能听得到那砰砰的乱声。然而他此时只顾着欣喜,欣喜于眼前神器惊人的效力, 觉得心跳得快些也在所难免, 于是含笑摇头:“不碍的,你扶朕上前看看。”
王公公扶着他向校场中央走去,身后齐王、魏王等王子也紧跟上去。周王因要看顾幼子, 倒比他们慢了一步, 被诸王挤在身后。
齐王摸着微微发烫的炮筒,心口也微微发烫,忍不住对父皇说道:“有此神物, 儿臣定可为父皇北平达虏,西收蛮夷, 成我太·祖未竟之业……”
他身后的三皇子魏王却打断了他, 忧心忡忡地劝道:“此物威力强悍, 却又极易仿造, 只怕其现世非天下之福。儿臣以为这等神器不可轻示于人,不可轻交于将领之后,须得经老成持重的文臣监管,以防军中有人拥此自重,重复汉末故事。”
齐王霎时脸色赤红,仿佛比他父皇面色更重,狠狠地瞪了魏王一眼。
天子却不曾在意二子间小小的交锋,只将皇长孙叫来,握着他的手问道:“贤儿方才怕么?”
小皇孙年纪虽小,却有一股他父皇没有的倔强锐利气质,抬头看着祖父说道:“孙儿不怕,孙儿也敢打仗!”
幼儿的声音有些尖锐,穿进天子被炮声震得闷闷的耳中,比旁人的声音都听得更清楚些。
天子于是笑了笑,抚着长孙额头剃成寿桃样式的软发,低眉说道:“等贤儿再长大几岁,就替祖父平定西北,可好?”
他回头环顾了一眼周王、齐王诸子与随行的文武大臣,面色在阳光下犹如火烧,眼中光彩亦如烈火般炽热:“昔者边关将领庸常、军备不足,故令达虏数次内侵,是朝廷之耻,天下之耻。而今九边已安,户部存银渐多,朝中又有神兵利器可用……”
天子异常明亮的目光落到李三辅身上,问道:“李先生专管户部,可知朝廷几年之内有余力北伐鞑靼?”
李勉躬身应道:“如今民力渐缓,但北征所耗人才物力极重,非守大边而御虏寇可比,户部一时间凑不出这样的钱粮。但近年朝廷除征粮税与杂项税赋之外,工、商税亦日增,或可再增一分军费。臣回去便会同户部上下计算此事,改日为陛下呈上条陈。”
天子闭了闭眼,点头应允:“先生可快些。”
从前边关军力积弱,国库、私库空虚,未常有这样的条件,他也不去想收复西北;而如今他已看见了在自己有生之年收复草原的希望,又怎么舍得不去做?
国库存银若不足,私库中却还有他原本想留给周王,好让这孩子不受大臣掣肘,完成乃父心愿,成就千古功绩的银子!
他吩咐内阁与兵部王尚书共议此事,而后目光落在周王身上,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周王掌九边兵备,出关征伐之事交给他最顺理成章。
身边众臣连同周王自己都是一样的念头,齐王却不肯让他这么顺理成章下去,抢上一步,为自己争取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请父皇给儿臣一个机会。”
皇兄虽然坐镇九边数年,但性情柔顺内敛,只爱读书,只怕难经战场厮杀之险;怎比得上他的母妃是将门之女,他自幼弓马娴熟,更适合上阵打仗?
若是父皇不信他的本事,他也愿意不争权、不主持战事,只作一名普通将士出征!
反正留在京中也只能按着仪注主持百年前便已定下流程,有他无他都可的典礼;或是监管看不出成绩,只能给他三弟垫脚的矿山……与其留在京中碌碌无为,还不如西出宣、大,与达虏痛痛快快一战!
再立些战功回来,好叫父皇眼里不只看得见大皇兄,也看得见他这个有功无错、母家身份贵重的二儿子。
他脸上坚毅的战意几乎与父皇如出一辙。新泰帝向来不愿给他兵权,此时看着他紧绷得几乎有些颤抖的两腮、额上晶亮的汗水,看着他脸上流露出的,与自己这个父亲一样的北伐之心,也忍不住有些心软。
他抬起手朝二儿子招了招:“起来,此事朝廷还需再多做准备,你也须再做些准备。”
他平日在京里做太平皇子,随意练练弓马、读读兵书,听勋贵外戚子弟们吹捧几句也就够了。可真的要出关杀敌,他做为皇帝不放心将兵马交给这么个纸上谈兵的将领,作为父亲也不能放一个天真娇纵、未识硝烟的儿子上战场。
从今起便叫他跟着上书房先生读兵书,再叫魏国公选弓马精熟的子弟陪他多练习。
叫这孩子出关,做个为国征战的将军王也好。
这一场试射结束,百姓只隐约听到朝廷造出神器的传闻,朝廷却是起了一场大风波。兵部、户部上下满满运转起来,齐王也放下了给经济园供矿料的差使,回书房读书,向自己的外祖魏国公学战场实用之学。
矿上的事没有了这位亲王处处精心打点,由户部按着宋知府传授的法子管理起来,不和为什么效率似乎还高了些。
魏王那经济园的效率也跟着高了几分,月底下面管事的来交帐时,他看着帐簿上出入的数字,不禁嘴角微勾,露出一丝浅笑:“我这位二皇兄当真是……”
想要的多,做成的少。
可偏偏傻人有傻福,父皇也真宠着他。比不上护着大皇兄那么精心,却也让这个脑中空空的武将外孙在礼部这么好的地方担了多年的虚职,还借着他精心经营的经济园捞了个懂实学的名号。
好在朝廷就要对西北用兵,大皇兄坐镇汉中,二皇兄又要出京,他以后就是朝中最年长、能办差的皇子了。
且不管京中两位皇子有何心思动作,周王这一年过得倒十分平静,过了元宵长假后依旧启程回了汉中。
丈夫远行归来,自是要给久候的妻子捎礼物和亲友的书信。这一年下周王与长子相处甚久,父子两人渐渐亲厚起来,他收了许多儿子写的字、画的画回来给元娘,还给她带了侧室李氏的信和自做的针线。
桓凌捎回家的东西竟比王爷还多些。
他过年时去了岳家拜年,自己得了岳父岳母赐的佩玉不说,还收了许多给宋时的礼物。不光他父母兄嫂、三位侄儿,连两个小侄女也长大几岁,学了些琴棋书画,给三叔写了几篇大字、画了几笔花草来。
二哥二嫂想着这两个孩子里将来有一个是要过继给他的,怕她们丢了三元的面子,从小便教两人读书习字,还让两个女孩跟着兄长们学算数——
这些东西他们做大人的不大会,正好桓凌过年时在,便把他留下批了几天作业。
桓凌在宋家的地位,就是宋时还在时也没这么高过。回到汉中府,与宋时说起这段经历,也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声:“总听你说‘知识就是力量’‘知识改变命运’,往常只是看别人如此,这回才真亲身体会到了。”
他家里是书香门第,从小读书,又顺理成章地中举进士,入仕之后反倒不计高官厚禄,只求与宋时在一起,还真不曾如此深切地体会到读书能改变他的地位。
宋时拿着还没过继到膝下的爱女的大作欣赏,笑吟吟地说:“怎么是第一回体会到呢?小时候我到你家时,你读书要不好,我能叫你一声‘小师兄’,愿意跟你同窗读书?宋叔叔我可不是那种爱哄孩子的人。”
那样的话,他心里对桓凌的定位可就不是小师兄,而是熊孩子了。他一个事业有成,手底下有十几个员工的未来上市公司经理,能跟一个自己看着长大的熊孩子搞上对象吗?
他自己想着那情形,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笑着笑着却觉得背后一热,小师兄整个人从后头贴了上来,在他耳际低声说道:“原来宋叔叔是不爱哄孩子的人。幸好我年纪小的时候没用宋叔叔哄过,惹得你不喜欢。不过如今我已经不是孩子了,宋叔叔可愿意哄我一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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