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三福晋殁了。”
原本与宜妃谈笑的芸熙,脸上的笑容都未来得及散去便呆愣住了。
“哪里来的小太监,好生没规矩!”宜妃深知芸熙姐妹的感情,这小太监报的这样直白没有丝毫回旋余地如何能让人接受?
眼见宜妃发怒,小太监身体抖如筛糠连连叩头:“禀宜妃娘娘,奴才是三爷府上的。”
此刻芸熙已经回过神,一把将那小太监的脖领抓起问到:“你说的可是真的?若有半句虚言我让你整个三爷府都不得安生!”
“如此大事,奴才怎敢胡沁?”小太监丝毫不敢直视芸熙的眼睛,“是三爷知道九福晋和福晋姐妹情深,让奴才速来报的。”
此刻便是再想欺骗自己,也是骗不了的了。
芸熙心中狠狠一痛,骤然落泪。抓着小太监的手不停抖动,声音也颤的不成音:“你告诉我,我姐姐是怎么死的?”
“福晋...福晋...”芸熙的泪似那断了线的珠子,小太监此刻又是害怕又是慌张,“福晋这两年一直身子不好,前些日子染了风寒,不想...一病不起...”
“额娘。”芸熙用手撑住桌子站起身向宜妃辞行,“儿臣告退了,去看看长姐。”
宜妃此刻也是垂泪伤痛,连忙招呼如雪,“快扶着芸儿,老九不在,可莫让她有了什么闪失。”
诚亲王府。
府上已经挂起了白色的丧幡,所有的奴才都换上了白色丧服。芸熙只觉得自己身上好冷,从心口冷到四肢,一路走,一路绝望。只是奇怪的是,这一路上她反而没了眼泪。
只是心里好空,空的嗡嗡作响震耳欲聋。
入堂看到了胤祉,胤祉起身道,“小妹来了。”
“我姐姐呢。”说着,芸熙看到了胤祉身后床上躺着的长姐子佩。
子佩脸上的妆容已经画好了,十分的安详静谧,甚至嘴角还带着浅浅的微笑。
“长姐,可有什么话留给我?”
“你长姐...去的突然...”背着光,胤祉的背影被光影弄的虚实不分,“并未留下半个字。”
芸熙静静的看着子佩,声音低沉:“我想跟长姐单独待一会,谢谢。”
沉重的木门被关上,胤祉的光影消失,只留下了一室的静谧。
芸熙握着子佩的手,在她含笑的脸上仿佛再次看到了如梦的往昔,幼年时的天真。她睡的是那样的安详,仿若是未出阁时在家小睡时的模样就是这样的恬静。
仿佛还是在多年前,夏日的午后,园中的芍药开的如火如荼,芸熙坐在秋千上笑着喊子佩:“姐姐推我!再推高一点!”
仿佛还是在多年前,秋日的傍晚,石榴花开落满地结出硕果累累时,芸熙爬到石榴树上摘着果子扔给下面帮忙放风的子佩:“姐姐,接着!”
仿佛还是在多年前,寒冬的深夜,屋内炭盆烧的通红,芸熙偷偷钻进子佩的被窝把自己冰凉的脚丫贴在子佩的身上,咯咯坏笑着将子佩抱紧:“长姐,你好暖啊。”
仿佛还是在多年前,春日里的戏楼,宾客环绕人声鼎沸中两个男子装扮的姑娘混在人群中喝着茶摇头晃脑的听着戏,跟着一众男人叫好扔银子打赏:“姐,你也扔银子啊!”
只是每每这样出门听戏之后回家就是免不了的一顿责罚。芸熙调皮是众人皆知的,子佩却是一向沉稳温柔,甚至...有些怯懦的。可就是这样的性子,芸熙顽皮被责罚事,每次都是她冲出来护着芸熙陪她一起受罚。
“姐姐...”芸熙垂眸任眼泪无声滴落,低低呢喃着,“我还想坐秋千,你能把我推高一点吗...”
没有回应了。芸熙再也不会收到任何回应了。
子佩是真的走了,临走甚至都没有看到她最心心念念的小妹一面。
一旁的如雪听到了芸熙的话,一时无法自抑失声恸哭——
“佩格格,如雪给您磕头了!愿您一路走好!”
夜已深,芸熙不得不暂时离开诚亲王府。夜深露寒,芸熙缓步走着,只觉得周身仿佛被无尽的浓墨黑暗紧紧包围,让人胸口憋闷的透不过来气。
忽然,睫毛一沉,似有水滴掉落。随后,倾盆大雨霎时泼下。
芸熙抬头看着天,远处雷电交加,忽明忽暗雷声隆隆时,她终于站在雨中放声大哭。
回到贝子府,躺在软塌上的芸熙满脑子都是子佩,一直到凌晨时分才沉沉睡去。
只是这梦中也不十分清净,一会儿是子佩根本没死,一会儿是她自己坠落悬崖,最后在她惊醒的那一个刹那出现了一张人脸。
“如雪!如雪!”从噩梦中惊醒的芸熙脸色潮红呼吸急促,“昨儿咱们去看长姐时,怎么不见习秋?”
“格格,你才睡了一个时辰怎的就醒了?”如雪连忙递上茶水细细回想着,“习秋...是啊,确实没见着习秋。”
习秋是子佩身边贴身婢女,从小陪着子佩长大,就如同如雪对于芸熙的意义。她们是主仆,却更胜亲人。子佩逝世这样的大事,习秋居然没有露面,这是不符合常理的。
想着,芸熙站起身说道:“给我梳妆,我们去诚亲王府。”
一路马车前行,车帘晃动,芸熙从帘缝中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忽然多了个心眼儿:“如雪,一会儿到了诚亲王府,你多细心观察,但不要露出什么。我总觉得...姐姐的死有些蹊跷。”
到了诚亲王府,子佩的灵堂已经布置起来了。
整个府邸沉浸在一片哭声中,愁云惨雾浓的化不开。
听到芸熙又来了,胤祉显然是有些意外的:“小妹昨日伤痛欲绝,怎的没有好好休息休息?”
“长姐于我意义非凡。”芸熙垂眸道,“阿玛额娘年事已高,做女儿的也不想他们再劳心过度。芸熙知道三爷必是将各方面都打理的妥妥帖帖,只是芸熙也想尽一点绵力,为姐姐做点什么。”
说罢,芸熙跪地垂泪:“还请姐夫成全。”
芸熙哭的梨花带雨,言辞恳切,还叫出了她从未叫过的称谓:姐夫。
如此这般,胤祉又哪里来的理由拒绝?
只得连忙将她拉起,叹道:“小妹快起来罢,你这一声姐夫喊的我这心中酸涩。我若再不应你,外人又当如何看待本王呢?”
说罢,转头向一边的小太监吩咐:“从今天起,九福晋会参与福晋治丧之事,有大事小情要报她批准,不准有任何怠慢。”
小太监得令,低头应声:“嗻。”
“谢谢姐夫格外宽容。”芸熙仿若不经意间问,“怎么一直不见习秋身影?”
听闻芸熙提及习秋,胤祉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习秋...习秋伺候子佩多年忠心耿耿,随着你姐姐一起去了。”
一起去了?!
习秋虽从小跟着子佩,可也是伴着芸熙长大的董鄂府老人儿,如今一句轻描淡写,就过去了?
芸熙不禁悲怒交加,可碍着眼前情景不能流露出来分毫让胤祉生了疑心,只能强行压抑心中悲痛。只是,眼泪却是不听话的哗哗直流:“习秋...从小陪着姐姐长大,确实忠心耿耿...如今她人在哪?我想看看她。”
胤祉似是早有准备:“小丫头正在给习秋梳妆,你去看看罢。”
灵堂内,只有一个奴婢正在为身盖白布的习秋整理梳妆,芸熙见状,给如雪使了眼色。
如雪得令,上前跟那个小奴婢套起了近乎,“姐姐辛苦了,昨儿必是一夜未睡吧。”
说着,塞了一锭金子在她的手中:“三福晋和习秋姐姐去了,我们福晋伤心极了。亏了你精心装扮才不使她们身后没了颜面。”
那一锭金子足足五十两,沉的让人险些接不住。那奴婢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金子,立即跪地连连叩头:“这都是奴婢应当做的,谢九福晋恩赏!”
“你起来吧。”芸熙走到习秋身边,拉了个凳子过来坐了下来,“你继续画吧,我只想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是...”
说罢,那奴婢就拿起一旁的香粉为习秋上粉。
芸熙坐在一旁,细细看着习秋身上的每一寸,想要找出一丝破绽。没有原因,她就是不相信姐姐会突然病故,更不相信习秋连后事都不帮姐姐操办就急急随着她离去。
可是,看了半天,直到整个妆容画完,芸熙都没看出半分不妥。
直到——
“回九福晋,习秋姐姐的妆画完了,您看看是否有什么不妥?”
芸熙端详了一下,颔首道:“你画的很好,习秋很美。”
看到芸熙甚是满意,那奴婢神情也松懈下来了:“那奴婢去叫人帮习秋姐姐更衣了。”
“还叫什么人呢。”芸熙指了指如雪,“这不是现成的帮手吗。”
如雪一听,连忙上前伸手拉住那奴婢的衣袖:“奴婢与习秋姐姐是旧相识,我帮她更衣再合适不过了。”
“这...”
那奴婢显然是面有难色的,只是一时之间也寻不出什么借口,再就是她恍神的功夫,如雪已经将习秋身上的白布掀了开来露出了里面只穿着白色里衣的习秋。
见此状况,也只好如此了。
就在两人手忙脚乱的给习秋换衣服时,光影下,芸熙清晰的看到了习秋颈部侧面的手印。
那手印,虽然有厚厚的粉遮盖,可那黑青色的印记,却是怎么也不能完全被遮掉的!
芸熙牙龈咬的发酸,酸的几乎要迸出血来,可心思却是无比的清晰:
习秋,不是殉主,是被活活掐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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