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归帝都的路上,澹青菡满腹疑惑憋在心中,接连几日都未睡好,有一肚子的话想问裴晟,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夜里,浩荡的队伍在苏州找了一家客栈落脚,澹青菡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便起身,推开屋门,去找了昏昏欲睡的店小二要了坛女儿红。
店小二打着呵声捧着一坛上好的女儿红递给澹青菡后又坐到角落去打着瞌睡了。
澹青菡为自己倒上一碗酒,便豪爽的一口饮尽,却闻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她回首,正见缓步朝自己走来的裴晟。
“长夜漫漫,原来睡不着的不止我一人,将军大人不妨坐下与我共饮。”
裴晟面容清寒,于她对面坐下,端坐而道:“一点儿也不像大家闺秀。”
澹青菡笑了笑,抬手为裴晟倒上一碗酒,“这几日,有一件事一直憋在心中,如今正巧能与将军同坐一桌,有些话便不吐不快。”
“你说。”
“将军是否一直知道我谋划着接近你?”她小心翼翼的试探着。
“是。”他回答的干脆。
“所有的?”她又问。
“偷钱袋的贼,万佛寺,小溪旁,客栈,林间死士。”裴晟说起林间死士时,眼中迸发着一抹冷入骨髓的寒意。
澹青菡愣住,她与凌玄素所有的计划,原来裴晟竟全部洞悉,她忽觉那样费尽心机竟全然是裴晟眼中的一场笑话,她心中有些烦闷,将面前空空的碗倒满酒,端起欲饮尽。
“澹姑娘。”裴晟不冷不热的唤了一声,端起酒碗,“我敬你一杯。”
“敬我?”
“敬你的胆识与气魄。”他仰头,大口饮尽,眼神中蕴含着深不可测的光芒,“我本欲杀你,可我突然觉得你很有趣。”
“所以你故意说要与我成亲。”
“是。”
“你明知我费尽心机接近你,为何还要如此?”
“与裕王结盟,对我来说百利而无一害,不是吗?”
“如今的将军大人你手握重兵,荣极一时,独善其身不是很好?”
“你错了。”裴晟重重放下手中的酒碗,锐利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冷笑道:“正因身处高位,才必须自保。如今形势不明,太子与楚亲王谁能问鼎那紫微帝座尚且不知,我只能明哲保身。”
“太子被废,自然是楚亲王胜算更大。”澹青菡说的理所应当。
“原本是这样,可经过豫州之乱,一切都不一样了。”
“果然与我猜测的一样。”澹青菡笑着摇摇头,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哦?我倒有兴趣听听你的猜测。”裴晟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澹青菡这才将捧在手中的酒饮尽,抬袖抹了抹嘴边的酒,娓娓道:“将军大人好巧不巧的救下了欲被问斩的江子华,必然是早就隐匿在豫州,伺机而动。”
“我为何要隐匿在豫州?”裴晟反问。
“因为你奉了皇命。”澹青菡开始一步一步梳理此次豫州之乱的始末,“皇上最信任的臣子是将军你,可这次豫州之乱却派了律文灏而来,这看似一步无害的棋,却是皇上下的最精明的一步棋。”
“说来听听,皇上精明在何处?”
“皇上必然是一早洞悉豫州之乱的始末,江子华是何人?楚亲王的门生,当年更是楚亲王保荐为豫州刺史,如今他出事必然与楚亲王脱不了干系。皇上明知如此,却派了律文灏而来,为的就是看一看律文灏如何处决此事。”澹青菡说到此处,忽觉不对,忙否了自己的话,“不对,皇上为的是打压楚亲王。”
“打压?”裴晟越听越觉有趣,眸光熠熠,紧盯澹青菡。
“对,是为打压。”澹青菡很肯定道:“皇上一边明着派了律文灏来,一边又暗中派了你来。若律文灏当初没有果断决策彻查江子华之案,只怕今日关在那囚车中的不止有江子华,还有律文灏。”
“精彩,当真精彩。”裴晟冷峻的脸庞闪过赞赏的笑,他双手击掌,掌声在空寂的客栈内格外清脆。
“所以这一次,皇上是给楚亲王下了个套,他要处置楚亲王。”
“怎能说是下套?楚亲王若行得正坐得端,何惧?”
澹青菡闻言已是沉默一片,他说的不错,若楚亲王问心无愧,任何人都无法给他下套。这些日子太子被圈禁,楚亲王的势力越发强大,所有人都认为皇上属意的储君人选该是楚亲王,连她也这样认为,可皇上却选在此时被楚亲王打压,究竟是为了什么?
裴晟看出了她的疑惑,便状似不经意地说道:“我们身为大晋子民,首先得有家国,而后才有自己。皇上宠爱楚亲王的母亲明贵妃,并不代表能纵容他危害整个大晋。”
澹青菡听着这句话怎么这样耳熟,一细想,不正是她对凌玄素说的话吗?难道她与凌玄素的一番话竟被裴晟的人窥听了去?
“你是个有远见的姑娘,不要卷入这党派之争为好。”裴晟缓缓起身,垂首俯视着她。
澹青菡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扬眉一笑:“裴将军是在怕?”
“怕?”裴晟的话未落音,突闻客栈外传来一阵骚动,澹青菡立刻起身,与裴晟并肩出了客栈。
客栈外火光通明,一名将士满脸自责的上前道:“裴将军,江子华死了。”
裴晟似乎一点不讶异,目光流露出点点精光,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此时的律文灏也闻讯而来,瞅了眼死在囚车中的江子华,目光不冷不热地说:“刺客真是胆大,竟敢在裴将军眼皮底下杀人。”
裴晟冷睇律文灏一眼,“这下好了,江子华死了,那殿审之事便由律大人代替了,我倒是很想看看律大人在皇上面前如何自圆其说。”
律文灏淡淡一笑:“不劳裴将军操心。”
澹青菡瞅着他们之间暗潮汹涌,本以为裴晟会因此事勃然大怒,更会与律文灏产生冲突,却谁知二人竟是这样淡淡几语结束了对话,只见裴晟离去的身影消失不见后,澹青菡低声问道:“这事是你干的?”
律文灏闻言,反问:“可有证据?”
澹青菡摇头:“大家都心知肚明。”江子华若是不死,当真进了帝都殿审,只恐会牵连更广,律文灏必然会在路途中痛下杀手,只有江子华死了,那便死无对证,“这一路上,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
“你支持我彻查豫州暴乱,究竟是为楚亲王还是为了百姓?”
“这有什么分别吗?”
“有,为了楚亲王便是私欲,若为了百姓便是无私。”
“你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呢?”
“你是否一早洞悉了皇上派你来豫州的深意?”
律文灏没有回答,只是无声的默认。
“我明白了。”澹青菡忽觉自己那么一味的相信律文灏有些愚蠢,她那么信誓旦旦的认为律文灏与那些高门权贵不一样,可如今看来都是一样的。
“你与裴晟熟识?”律文灏却淡淡岔开了话题。
“见过几面,关系平淡如水。”澹青菡不经意的解释,隐约怕他会误会。
“我知道你与凌玄素来豫州的目的,也知道你为何这样费尽心机的帮我,”律文灏声音顿了顿,无比认真地说:“待回帝都,我会与裕王好好谈一谈。”
澹青菡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律文灏的这句话,现今如愿以偿也算是功德圆满,勾了勾嘴角淡淡一笑,目光却在四周张望,没有见到凌玄素的身影。
他向来是个爱凑热闹的人,发生这么大的事,怎就没见他的踪迹?
正疑惑间,瞧见一脸凝重的朝夕向这边走来,她迎了上去,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从外头回来?”
“世子爷他……”朝夕眉头紧蹙,吞吞吐吐半天才道:“他心情不好,喝花酒去了,我担心他,二小姐能不能去看看他?”
澹青菡抚了抚额,明儿一大早还得赶路,他竟跑去喝花酒,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这么些年,我还没看过世子爷在谁面前如此憋屈,看得出来这一次因与您的争执异常颓败。您也就别与他怄气了,毕竟咱们与裕王是盟友,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您就退一小小步?”说到这里,朝夕还伸出小拇指比了个动作。
“我哪有和他怄气,分明是他小心眼。”澹青菡一边说着,步子亦朝外走去,朝夕赶忙跟上去带路,心想着这下好了,有她出马,这世子爷肯定会消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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