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琴瞧着跪在地上的女子，那一瞬，她将女子面上的表情变化，悉数望进眼底。从最初的平淡无奇，到后来的似有所悟，再到面色惨白，而后便是悔恨万分。

　　可那眼眸却又是倔强的，明明已有悔恨，可瞧着又好像没有悔恨一般。

　　凤琴想，这是一个多么矛盾的女子。

　　凤婉时常在她耳边夸赞她，夸她聪明，夸她有一双通透的眼眸，然她现下见了，却只觉得，也不过如此。不过是比寻常女子多了几分聪慧罢了，不过是比寻常女子多了几分淡然罢了。

　　不还是做了傻事？

　　若非她，阿息不会走上这样一步。阿息的性子，她了解，他给世人瞧见的自己，是装出来的没错，可那一份洒脱，却不是装的。

　　是真的不在意，所以，他只是一个侍卫，是真的不在意，所以，这些年，他不曾踏入朝堂之上。然而，谁又能说，这不是他的聪明？

　　朝堂争斗，波云诡谲，那一句“伴君如伴虎”从来都不是吓唬人的。皇帝一言，你便可朝生夕死，皇帝一言，你便可大富大贵。揣摩得了世间众人之心，却揣摩不出帝王君心。

　　原本，凤家该每代都有一人，进的宫中，位极妃位。不知是否是上天的眷顾，凤家之女，大多美貌，入宫之后，也颇得历代皇帝喜爱，可同时，那些个皇帝又对凤家之女颇为忌惮，所以，凤家之女纵然在后宫风华无限，荣宠至极，却从无一人，诞下子嗣，不过是落得一个晚景凄凉的下场。

　　皇帝之所以如此忌惮凤家，怕也是凤家背后藏着的那股势力吧！

　　她之所以知道这些，原不过是小时候的一次误听，否则，今日这祠堂之内，是万不会出现她的身影的。凤家之所以能将有些东西藏了几百年，不过是因着其小心谨慎。

　　阿息是父亲选中的人，可或许，当年父亲便预见了而今的一切。

　　所以，那年父亲离去时，曾有言，莫再送凤家女入宫。所以那年本该进宫的她，如今好端端地处在凤家，不过却落得克夫之命。

　　若她当年真的入宫了，会不会将皇帝克死？

　　凤琴恶趣地想着。

　　“我且问你，若是给你重新选择，你可还会与他难择？”何氏到底不糊涂。

　　凤洺息是她的儿子，自己的儿子有怎样的秉性，她又如何不知？若是他不想，谁也无法改变他的意志。说白了，今日这事，原也不怨她，可到底是她影响了他，若非她，他万不会走上这样一条危险的路。日后，整个凤家，便要因着那一时之念，行走在悬崖边，一个不小心，便会脚下一滑，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她瞧见了自己弟弟无事，瞧见了他嬉笑平淡一切都云淡风轻不放在心上的不正经模样，却没有瞧见，从今往后，他将背负在肩头的东西，是怎样的沉重，那样的重量，说不得，有一日，便要将他的身子压垮。

　　云淡风轻，从来不是真的云淡风轻，只是有些东西，太过沉重，他总不能让他人也跟着不舒坦。

　　知子莫若母！

　　洺儿，你可曾想过，你这样做，可值得？

　　听了何氏的询问，凤琴只觉得好笑，这样的问题，任谁都会回答一声“不会”，根本就是没有意义的问题，何必去问？

　　故而，当那一声“会”在耳边响起时，凤琴眼中闪过错愕，下意识望向那个跪在地上的女子。清雅的容颜，说不上有多出挑，至少在凤家，能寻出比她更为出挑的女子，然而，那一双眼眸却是清亮无比，坚定异常。凤琴突然想，明眸善睐，也不过如此。

　　凤琴以为，这也许便是她最后的反抗罢了，或许是出自对何氏的不服气，或许是一个闺中娇女的不谙世事，没什么大不了，只笑自己太过诧异，然当那一番慷慨陈词在祠堂内响起时，凤琴第一次，用审视的目光看向眼前这个容貌无奇的女子。

　　“无论多少次，我都会。”说着，墨惜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理了理衣衫，站了起来，亭亭的身姿，风华无双，她望着凤家历代祖先牌位，坦然道：“没错，或许因着我的缘故，他让自己陷入了险地。可是，我从来不悔，自己认识了他。纵然以后，他因我而死，我也绝对不会否认我们的相识。”

　　墨惜想，自己也许还没睡醒，不然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可她又听见，自己的声音是那般清晰且坚定。

　　“他为我，救了川哥儿，让自己陷入险境，拖累整个凤家，我亦可以陪着他，生死与共。我虽没有经天纬地之才，帮着他让凤家转危为安，可我能陪着他，伴着他。纵然我无法为他分忧解难，可我能听他诉苦。我不知，他究竟担了多少重任，可只要他愿意让我分担，无论多苦，我都愿意担着。”

　　“我向来不伟大，而且自私至极。所以，他救川哥儿，我没有拦着。所以，他要是离开了，我也绝不对任由自己孤单活着。我承认，我错了，我无心累他，可他终究因我而累。对他我不会道歉，也不会后悔，因为我是他妻。我之错，不是因为我让他受累，而是我将整个凤家置于险地。我没有对不起他，我唯一对不起的是整个凤家。”

　　“所以，无论夫人怎样罚我，我都不怨，可我从不会后悔。我只庆幸，庆幸这一场原本莫名其妙的赐婚，庆幸我得夫如此。”墨惜觉得自己是在笑的，可又觉自己是在哭。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笑，还是在哭，可她想，自己即便是哭，那也是因为太幸福。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竟是为了她，做了如此之多，承受了如此之多。

　　凤琴觉得，好似有什么，在心口跳了一下，于是，她那一向死水一般的心，好似起了波澜。

　　她好想拍手大笑，她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这样有趣的人儿了，可是，她没有笑，而是在何氏震惊的眼神中，在墨惜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甩了她一巴掌。

　　她听见了她冷冰冰的音调：“不知所畏，你觉得你深情不悔，情感天地，你可知，因你，将有多少人陷入险境？凤家上上下下，数千条人的性命，你分担，你分担的起吗？什么都不知，便莫要口出狂言，无知的女人！”

　　墨惜怔愣在那里，凤琴瞧了她一眼，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孤绝的背影。

　　行到院中时，抬首，瞧了一眼天空飘过的云，心道，她为何那般气愤？

　　良久，她想，许是羡慕吧，若是当年，她能有她的半分气魄，也许她就不会是如今孤凄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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