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城的夜里，不像京中四处都有灯。
在这个小地方，能在夜里点的起灯的人家很少，周大哥提着包袱跟在傅云身后，一路往城南而去。
路上，周大哥几度欲言又止，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周大哥，就是这里了。”傅云眼看着前头人烟稀少，不愿意周大哥走太远的夜路，于是随意指了指身边的大门道。
哪知老周一回身，见着府门上的牌匾，脸色有些不大好，“这个……”
“小人竟然不知道小大夫是顾家的亲戚，实在对不住，治病的事要不就——”
傅云不解，抬头看那高门大户，果然在上头看到顾府两个字。想起干娘曾经说过的话，叫他在周城千万不要惹顾家，没想到他竟然误打误撞的立在了顾府门前。
周大哥的反应叫傅云始料未及，“周大哥，医治自然不能耽搁。”
两人正说话，就听到远处马蹄声传来，傅云拉着周大哥后退了一步，没想到还是撞上了奔来的马车。
“对不住二位，没吓着吧？”
驾车的衣帽小厮立刻下来，向两人赔不是。
傅云摇摇头，就见车帘一动，小厮回身扶着个身着紫袍的中年人下车来。
“怎么回事？”
紫袍人一开口，傅云反而愣住了，隔着那个小厮，他瞧见了一张他怎么也没想到的脸。
“老爷，小的勒马慢了一步，险些冲撞了行人。”
紫袍人回身见了两人，正预备说些什么，没想到立在那里的年轻人突然脸色一变，拿过包袱走远了。
而立在那里的另一个人，紫袍的中年人是识得的，他皱了皱眉，“周大兴，你又过来做什么？”
“你娘的病我灵芝堂治不了，你守在府门前也没用！”
周大兴不知道小大夫刚刚为什么离开，不过面对顾家的老爷，他还是赶忙过去作揖鞠躬，“顾老爷，我娘的病有人治了，就是刚刚走的那小大夫……”
“我这一趟过来，是送小大夫来找他亲戚的，他说亲戚就是顾府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又走了。”
“顾老爷放心，我周大兴不是那死缠烂打的人，前头老爷的恩德我也记得，还不曾多谢顾老爷的善心。”
顾瑞卿微微皱眉，没想到刚刚那人竟是个大夫，甚至还要医治周大兴的娘，他记得自己诊断过，周大兴的娘觉没有救了，那医者是个什么来头？
“我知道了，你去吧。”
周大兴千恩万谢的去了，急匆匆的回了药铺，才发现傅云压根没有回来。
这小大夫是去了何处？周大兴不知道，夜里卷着被子宿在了门房，就怕错过了小大夫的动静。
傅云坐在河岸上，心里波涛汹涌，漆黑的夜里，他捡了颗石子，抛到水面上，荡出片片涟漪一如他的心里。
顾府……
周城顾府。
傅云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连姓都改了。
当年那个执意把他丢在青城山的爹爹，如今姓顾？傅云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不过刚刚看到傅瑞卿的脸，他以为自己看错了。
傅云不愿承认那人是他爹，可躲了这么多年的人突然遇到，傅云发现自己心里的恨似乎都消散了不少，更多的却是刚刚见到他的惊讶。
爹爹身形不是那样佝偻，进出也从不坐马车，向来都是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
几年不见，爹爹也老了？
……
顾老爷进了院里，有婢女小厮上来伺候，即使夜归，夫人玉氏也未睡下，直等着她。
“老爷。”见他来，玉氏捧了巾子，带着一众婢女过来伺候他换衣。
“老爷这一趟出去可顺利？”
温热的巾子敷在了脸上，顾瑞卿长长松了口气，“有什么不顺的。”
“城里有什么新鲜事没有？”
玉氏听了这问，微微发愣，“老爷说的事什么新鲜事？”
顾瑞卿皱了皱眉，就把刚刚在府门口遇上的事同夫人说了。
玉氏也是午后才听出去采买的丫头回来报，一时同顾老爷提了起来，“说是城里新开了间药铺。”
“那大夫好本事，竟说能治好周家娘的腿疾。”
果然如此。
玉氏见老爷问起，立刻就为自家老爷辩解：
“不过妾身听闻，那大夫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也不过在周家娘的腿上施了几针。老爷都看不好的病症，一个十几岁的小大夫能成？妾身看，不过沽名钓誉之徒罢了。”
顾瑞卿想起方才周大兴那喜上眉梢的神情，觉得此事恐怕不假，又想起自己刚刚隐隐约约看到的那个身影，一时把双眼上的巾子取下来，盯着玉氏问道，“城里新开的药铺，名叫什么？”
玉氏想了想，“似乎是叫仁济堂。”
“至于是哪三个字，妾身还来不及问。”
听到仁济堂三个字，顾瑞卿手里的巾子立刻落了地，不顾自己已经换过衣服，立刻急匆匆的拔腿往外走，“来人！来人！”
“被车，我要出去一趟！”
玉氏也被吓了一跳，“老爷，这么晚了有什么急事吗？老爷——”
顾瑞卿不管，见马车啰嗦，索性自己牵了马来，急急就出了府，只是出府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还不知道那仁济堂的方向。
于是他策马往南城跑，一路寻了过去，竟然真叫他寻到了仁济堂。
只见那厚重的牌匾上一字不差的书着“仁济堂”三字，顾瑞卿眉头死死的皱着。
若是仁济堂，那方才见了他的面就躲的，或许就是——
顾瑞卿没有再想下去，下马预备敲门，可见着院里没有一丝亮光，显然是都睡下了，他这时候敲门实在不雅，这么想着，顾瑞卿抚了抚胡须，终于还是牵着马走开了。
这一路上，顾瑞卿走的很沉重。
他想起了以前的种种，总是忍不住叹气：云斐，你当真还是怨爹爹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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