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间小院的饭毕，顾家一家人点了火炉坐在厅里闲聊。

　　不知怎么就说起了傅云小时候的事。

　　“这孩子刚刚生下来，一点不知道哭，也不怕人，稳婆说从没见过这样的孩子。”裘老太太道，眼睛往玉氏看去，“你大约是不记得了，瑞卿应当知道。”

　　顾瑞卿正襟危坐，时不时的看一眼儿子，一直没说话，这回老太太问他，他也只好开了口，“是。”

　　“那时候也是这般冷的冬天，家里……”提起家里，顾瑞卿有些说不下去了。

　　反而是老太太接着道，“家里刚刚被抄了家，连床干净的被褥都没有。”

　　傅云一直在旁边静静的听着，听到这里的时候，却愣了一下。

　　“都是儿媳不孝，若能晚些有孕，斐儿也不至于跟着咱们受那么大的罪。”

　　玉氏说着，忆起往事，忍不住又要落泪。

　　顾瑞卿安慰她道，“这怎能是你的错？那时候……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事。”

　　傅云从没听过顾家被抄家的事，当下禁不住问了出口，“怎么回事？当年出了什么事？”

　　傅云的追问，叫话最多的裘老太太都忍不住三缄其口。

　　“这些事……本不该说的。”

　　顾瑞卿看了看母亲，看了看玉氏，在傅云的注视下，神情凝重的开了口。

　　“那时候，你祖父病殁了，朝中动荡，府上被奸人陷害，你祖父去后不久朝廷就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抄了家里。”

　　“我原本想着先将你祖母送到常丘避一避，等着京中风头过去了，再接她回来。”

　　“可哪知道，京中的事那时候才只是个开端，我与你母亲带着年幼的你在京中实在没有生路，听闻常丘也发了大水，便以为你祖母也……”

　　顾瑞卿的目光缓缓的落在了傅云的身上，“那时候你还太小，带你走怕也是难活下来，我与你母往常丘去，依旧不知前方是否有生路。”

　　“那时你母亲病的严重，却还要哺育你，我怕她操劳过度就这么去了，便自作主张，路过那都江镇时，将你狠心抛下了……”

　　原来，这其中还有这么多的曲折。

　　傅云望着双鬓斑白的父亲，几乎能想象得出在那流离失所的岁月，这个男人所承受的压力。

　　虽然他被抛下了，可父亲这么多年，不也是活在自责之中吗？

　　顾瑞卿一滴泪划出眼眶，不过他用袖子掩藏着，咳嗽了一声缓缓的接着道，“是爹爹对不起你。”

　　“我那时候太年轻，还不知天高地厚，这件事，都是爹爹的错。”

　　傅云不说话，终于知道了自己被抛下的真相，在他终于放下了一切对过去的执着之后。

　　只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过去的恨，都恨错了人。

　　“……你母亲怪我，你祖母也怪我，为父当年……也不是没有后悔过。可安顿下来之后频频去寻你，却是怎么都不见你的踪迹了。”

　　玉氏泣不成声的接着道，“是啊，斐儿。”

　　“还是白眉掌门找到我们，我们才知道你没死……只是那时候，你已经不在青城山，连白眉掌门也不知道你去了何处。”

　　玉氏的泪一颗颗落下，她的帕子怎么都擦不完，却仍坚持着断断续续的说着，“我怨过你爹爹，也恨过你爹爹，可我知道他也一样不好过。”

　　“我们约定好了，此生再也不要第二个孩子，全心全意的等你找你，直到你原谅我们。”

　　“好孩子，我们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傅云努力扬起唇角，“母亲，父亲，祖母。”

　　“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别哭了。”傅云说着，故作轻松的开口，“不如……孩儿给您们讲讲这么多年孩儿的所见所闻吧！”

　　顾家人自然一直好奇他是如何长大的，解开了心结，当然更愿意听他提起。

　　傅云于是将自己的过往一五一十的拆开言明。

　　把他是如何离开青城山，之后又是如何遇到了医圣在良乡坐诊的，甚至于跟着医圣进了京，事无巨细的一一说明了。

　　玉氏听了大吃一惊，“什么？！那白眉掌门竟是这样的人？！”

　　傅云努力隐瞒坏的那一面，没想到还是叫母亲戳穿了，他连忙安慰母亲道，“师父他是个性如此，并非独独对孩儿。孩儿也是到现在才渐渐明白他，后来还回到了青城山看望他，毕竟是他将孩儿养大的。”

　　哪知顾瑞卿听了却很是义愤填膺，“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那白眉还年年到府上来打秋风，原来竟是这样的人，瑞卿，你可看走了眼！”裘老太太也是一脸的怒色。

　　傅云这才了解，原来师父年年都与他爹娘见面，却一直没有告诉他。

　　为什么？

　　师父又是如何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爹娘的？

　　傅云忍不住问了起来，玉氏思索了半晌答道，“那时候是有个女子，人们都叫她姜夫人。”

　　“对，是她先找到府里来的，听她的口音她似乎也是京中人。”顾瑞卿也想起来了，跟着补充了一句。

　　倒是一旁的老太太不解，“什么姜夫人，我怎么没印象？”

　　玉氏连忙道，“那一日许是婆婆没在家。姜夫人带着画像来，我与相公一眼就认出了斐儿，那姜夫人很是高兴，没多久就带着白眉来了。”

　　姜夫人……

　　傅云忍不住思索起，上次在青城山救援的盐帮姜夫人，是她吗？

　　“那姜夫人说曾是家里的旧人，只是瞧见你的模样有些像，才特地找到常丘来。”顾瑞卿道，“后来姜夫人也多次帮过家里，不过最近几年就见不到她了。”

　　傅云觉得可疑，还没开口倒叫祖母问了。

　　“旧人？府里的旧人就没有我不认识的。”裘老太太自负的道，“我看，她根本不是什么旧人。”

　　“那时候府里名声在外，一朝被抄家，至周城后连姓氏都改了的，她如何能识得？恐怕是哪个别有用心的！”

　　老太太的话，叫顾瑞卿也陷入了沉思，可想想那几年同对方的来往，似乎并没有什么可疑，便劝母亲，“母亲，儿子瞧她不像是有歪心的，就是有，咱们眼下也不在周城，不必多想。”

　　见爹娘都没有疑心，傅云心里对这姜夫人更加好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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