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过,沉沉的红绸帐子微微扬起,再抬眼时,车厢内已然多了个人影。
一颗心扑通乱跳,苏阮下意识地靠紧了车壁,高度戒备地望着一步外缓缓转过身来的魁梧人影。
当那张尖瘦的刀疤脸于暗影中展在苏阮眼前时,她居然没有震惊,只是沉沉的靠着车壁狠狠松了口气,似乎在庆幸,好在这人不是言默……
尖瘦的下巴微微凸起,面上自左侧太阳穴至下颌处绵延着一道长长的刀疤,并无肉棱凸起的惊悚,将那一张原本应该十分俊逸洒脱的脸衬得狰狞可怖起来。
“公主殿下。”刀疤脸无声跪下,低低唤了一声,而后自怀中取出一个窄肩瓷瓶不容置疑地塞进了苏阮手心,“请公主服药!”
温润的白瓷,还残存着掌心的温度,苏阮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了看瓷瓶,又抬头去看刀疤脸,“这……”
“公主殿下请放心,十日后努达会再将药送与公主!”
这是什么药?苏阮捏着瓷瓶话还没出口,一阵风过,眼前已是一片虚无。
和亲来的公主?总不至于也如故事一般是个美人计吧!
心绪杂乱的苏阮将瓷瓶随手丢在了一旁,躺了下来。
要认认真真的,去勾引姜淇澳一次么?
苏阮静静的躺在软垫上,眼前一片漆黑,耳边有囔囔靴声重甲有序,踩着汹涌河流之势,经久不变的节奏,恍惚便要与那忘川静水融成一片。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抛开混沌虚无的迷幻,苏阮脑海中层层叠叠走出来的,却是修竹葱茏间身姿笔挺的少年,衣袂淡雅负手而立,满目的风流——爱上这样一个少年,似乎并不需要太多的理由。
可那样一个少年,和如今帝位高居的姜淇澳,隔着十年的光阴。
如果说苏阮以前和所有人一般想要借着沈氏光晕去魅惑姜淇澳,那么如今苏阮只是知道了,她应该以莫氏之光华,来行此事。就像阎王说得,她对姜淇澳已然不是古水无波之心,又逃不出这辗转轮回中,便只能放手去做,大不了日后讨他一碗孟婆汤,照样是前尘尽去!
这样想着,苏阮心怀舒畅,可眼前却眩晕起来,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一般几乎不能喘气。
变故不过转身,苏阮本能地呼喊想要伸手抓住些什么,可这车厢中为了减震到处都铺了厚厚的棉垫子,桌上杯盏也尽是固定着的,慌乱中,她竟然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引起外间人注意的东西……
慌乱中,似乎是腕上饰物挂住了锦缎,苏阮心喜之下用尽了气力狠狠地将手挥向一带——
“撕拉……”
丝绸碎裂的声音在暗夜宁静中好似刀锋出鞘般犀利,马车外的静谧立刻被这声音打破。
车帘掀开,烛火被点燃,灯影摇曳的映衬下,侍女见着苏阮这样先是一声尖叫,猛然便扑在了苏阮身上。
将要窒息的苏阮被这一下压得几乎肺都要吐出来了,此时她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却眼睁睁的看着侍女拿了她不知放在哪儿的窄肩瓷瓶拔掉盖子,半点仪态尊重也无的掰开她的嘴便狠狠倒了进去。
瓶子里的液体,有着浅浅的青草香,恍若一股清泉流经沙漠一般淌进苏阮的心肺,带来一股油然而生的舒畅。
不过须臾工夫,待重甲侍卫闻讯赶来时,苏阮已经恢复了正常呼吸,形同常人。
“末将言默,给公主殿下问安!”
听着外头的动静,苏阮才猛然发现,这位入大齐和亲的晗月公主,究竟是得到了怎样的护卫,可就在这样重重护卫下,那个叫做努达的刀疤脸,又是怎么进来的呢?
待外头又安静下来,苏阮才注意到,一直安安静静跪在她身后的,适才第一个冲进来给她灌药的侍女,仍以首贴地跪在地上。
“锡兰请公主殿下顾惜西凉几千百姓,莫要自贱性命!”
苏阮皱眉,觉得这公主真是不容易。
“殿下,努达将军一路奔波昼夜不停,只为公主殿下的病,殿下如何能自贱不肯服药呢!”
“那是什么药?”想起适才那种艰难的感触,苏阮便觉得后怕,可努达曾说十日后还会送药,难道这药还要按期服用,是毒药么?
“是治疗公主殿下哮症的秘药。”
锡兰的回答不带一丝停顿,不像是假话,然而苏阮却不认为,治疗哮喘的药,需要每隔十日如期服用,而这位日后会成为西凉女帝的公主殿下,更不该是个身有宿疾之人。
所以,这八成是个假话。
“锡兰,你跟着本……公主,多久了?”
锡兰一愣,却猛然抬起了头,只是苏阮背对着烛火,面上一片昏暗,她这才慌忙低下头去,“回禀公主殿下,锡兰八岁跟随公主,至今已有十年。”
“那努达呢?”这才是苏阮想要知道的。
“努达将军……与殿下青梅竹马,锡兰来前,便已与公主相识。”
又是一个青梅竹马……
言默所料一分不差,五日后,车驾缓缓驶进了京城,以无比平淡的姿态走进了未央宫,停在了宣室殿前高高的台阶下。
苏阮仍旧穿着那一身火红的嫁衣,满头珠翠,由锡兰扶着走下马车,定定望向这曾经仰望过几百次的殿阁,却是第一次,隔着轻纱红绸盖头,与高台上居高临下一派帝王之气的姜淇澳,目光相交——二十六岁的姜淇澳,她并没有见过。
没有了林氏桎梏,即将脱去霍氏压制的年轻帝王,已经逐步掌握了整个帝国的最核心权力,在这权利的争夺中已然磨去了这少年的仁心,他定然不是当初那个因为喜欢便会将林娉护在身后的姜淇澳了。
“西凉国晗月公主,叩拜吾皇,跪——!”
在内侍细长的唱喏声中,苏阮微微低头跪在了台阶下,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眼中掉落了一滴晶莹。
一生一世人,姜淇澳或许记得那些来自于不同女子身上的触动,而她记得的,一直都只有姜淇澳,没有前尘过往的苏阮,生命中唯一的过往,便只是这齐姜王朝。
觐见天子过后,苏阮以西凉公主之尊被封为夫人,赐居宝华殿。
姜淇澳与匈奴交战,祸及西域诸国,唯恐诸国与匈奴连成一片而成反扑之势,因此他派人出使西域,并且接受了西凉王嫁女和亲的提议,是为远交近攻,然西凉弱小,占据西去经商要道,确然是不该与大齐通好,惹匈奴忌惮的。若是匈奴得知此事,想必不出一日,便能以惊人铁骑让西凉永远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可是一路走来,苏阮不仅仅站在了宣室殿前,还是大张旗鼓的,由骠骑将军言默护送入宫。
这些人,究竟是在做什么打算呢?
只是苏阮,一时间还没功夫来替西凉人担忧。
她进宫已经五日,那位努达将军,却还没有来。
乌沉沉的天色像是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雨,凝重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姜淇澳冒雨走进宝华殿正殿时,屋子里一阵瓷器碎裂之声,而他新封的夫人李氏,正趴在矮几上一派垂死挣扎的难受模样,而殿中却是空无一人。
“人都死了么!”姜淇澳眉头一皱,面上尽显阴沉,“去传太医来!”
矮几旁的李氏微微抬了抬头,便了无生机地伏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苏阮醒来时,已是夜半,外间暴雨初停一派清新,她微微动了动身子,却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压着,一点不能动弹。
隔着一层帐幔,苏阮低低唤了声:“陛下……”音质软濡,好似蜜罐里泡过一般香甜醉人。
压着苏阮的手猛然一震,“公主殿下,微臣努达。”
是他!
他怎么能在后宫中出现!
苏阮心惊之下一把收回了手,却想起这努达乃是晗月公主青梅竹马之人,顿时心生忐忑,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在,努达并没有再纠缠,他隔着帐幔在外头恭恭敬敬地叩了个头,“殿下,大单于仍在王庭等着您的好消息,西凉百姓也仍旧等着他们尊贵无比的晗月公主带着希望回去,努达会以生命来庇护殿下,请殿下保重。”
“你等等!”苏阮慌忙叫住了他,“我……我究竟要做什么?”
然而外头,却没了回答。
苏阮等了片刻不见回应,这才小心翼翼的将帘帐掀开,却发现空荡荡的寝殿中没有一个人影,只锡兰端着药碗愣愣地站在殿门处,不知在张望什么。
“锡兰……”
“公主殿下!”锡兰快走几步,将药碗中的汤汁倒进了床榻边的盆景中,这才低声凑到了苏阮跟前,“殿下可与努达将军商议好了行刺之事?”
行刺,这样一个词,在苏阮心中,似乎就只能用在姜淇澳的身上。她意味深长地望了锡兰一眼,才认真而缓慢的开口道:“锡兰,你……我必须要杀……么?”
锡兰面色一变,立刻坚定无比的握紧了苏阮的手,“是的,公主殿下,西凉百姓以您为荣,只有杀了姜淇澳那个恶魔,西凉百姓才能得回曾经安定繁荣的生活!”
世事无常,风云莫测。
当苏阮终于打算要好好地去勾引姜淇澳一把时,她赫然发现这位西凉公主居然就是为了刺杀而来,那是该摒弃刺杀任务勾引姜淇澳,还是该顺从人物本质做出晗月公主应该的行为,这真的是个需要慎重再慎重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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