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廷贤的确不觉得沈昭是孤身一人。
单看她在私铁案中的表现,便不是一个小姑娘能够做到的。
沈昭师从大儒,习得权术谋略,看得透局势并不奇怪。可若只凭她一人便可在贺家之事中力挽狂澜,不仅抓到贺道元的把柄,还让顾准为其作证,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至少这朝中消息便不是那般容易得的。
她背后一直站着余家。
原先他身为局外之人,并不清楚余家实力几何,还叮嘱沈昭万事小心。可如今看来余家的实力还真不算弱,否则私铁案不会那般顺利。
沈昭并不清楚,阴差阳错之下,韩廷贤对她的实力有了错误的估计。她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
若是韩廷贤能归于她麾下,于她而言,自是利大于弊。她手里的那些人,品阶终究太低,别说等他们在朝中大展身手,即便是在朝堂之上站稳脚跟,亦不容易。
还不知需要培养多少年!
她之前也一直在考虑,若将那些一心为民的寒门学子联合起来,届时要谁领头才合适。那个时候韩廷贤还未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只是回京之后,她发觉许多事同想象中并不一样,比如窦党便是一个变数。她忙着处理各方关系,又出了贺家之事,此事就被耽搁下来。可这次韩廷贤入阁,却给她提供了一个人选。
韩廷贤说官位不稳,说韩家底蕴不够,归根结底还是手中无人。
他前数十年一直在地方为官,入京之后却直接进了都察院,都察院是些什么人,那是靠着挤兑人吃饭的!在那地方带着,能扩展多少人脉?
国朝之中,能升至尚书之位,手中却无人脉的实在少见,韩廷贤亦算大周建朝百余年才出现的异类。
沈昭手中有人,能够更准确地帮助韩廷贤获取朝中信息,也能更好地帮其处理事物。若是两人合作,其实力必定不可小觑。可问题是,韩廷贤甘心和她一个小姑娘合作吗?
眼下是因为有程窦两党在,阻了他的路。朝中无人敢投靠他,难以培植出自己的势力。可以后呢?若是程窦两党的威胁不在了,他还会如现在一般事事同她商议吗?
人心难测!
此事谁也不敢保证。
除非沈昭手里能抓到韩廷贤的把柄。可韩廷贤为官多年,在朝中所获清廉之名亦非虚构,若是真有把柄怕是早已被人抓到,又哪里轮得到她?
似乎是两难境地。
沈昭忍不住皱了眉。
韩廷贤大抵知晓她在思索此事利弊,当下又道:“我深知姑娘之愿,所以才敢有此打算。姑娘既苦心谋划,又对朝局看得如此透彻,那是否知晓余家正名关键所在?”
余家谋反之事本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冤案。此案能否平反并不在于证据又无,而是在于崇仁皇帝的态度。这亦是她对付贺道元之后,不曾从其身上寻找贺家当年以万民书污蔑余家之事之罪证的缘故。
但关于此事她仍想听韩廷贤所想。
当下便道:“愿闻其详。”
韩廷贤便道:
“即便有人将余家谋逆案翻出来,即便今上命人翻案,罪证再确凿,最终亦是不了了之。除去今上的态度外,更是因为这朝中没有真正为余家说话的人。
这跟程党干系并不算大。若是朝中真有一股势力与两党齐平,且一心为余家平反。便是今上对此也要掂量几分,而两党亦未必会全力压制。
余家是何情况,姑娘比我更清楚,即便真的平反,又能对朝局造成多大影响?不过是给余家正名,让至今留在西北的余家子弟重获清白之名。而余家要恢复到当年盛况,少说数十年。”
沈昭听闻后,久久沉默不语。
韩廷贤之意,她十分清楚。
为何他说今上要掂量此事,因为为余家虚名而歼灭朝中某个党派,本身就不明智之举。而两党又为何会默然?因为余家正名与否,于他们而言并无多大影响。
眼下余家最出众的子弟是余怀梓,可余怀梓才多大,不过弱冠之年。等他手握权柄,还不知要多少年!而那时的余家亦不过刚刚起步罢了。
为这样一个根本不能构成威胁的家族,去得罪与之齐平的势力,根本就是笑话!
这一点,谁都看得分明。
韩廷贤接着说道:“余家的罪名不在于卷宗上写他们犯了多大的罪,而在于名。此名是今上定下的,若要正名自也是今上为其正名,否则,便已失去其意义。
我深知姑娘手中有不少人脉,但要在朝中辟出自己的一席之地,甚至于同两党齐平,却不知要等多少年。到那时,怕早已是另一朝天子。
此事姑娘心里应当清楚。否则,那次私铁案,你又怎么找上我?让我一介不相干之人平白得了好处。我料想姑娘此刻,最缺的便是能他们拧在一起之人。”
沈昭不禁陷入了沉思。
韩廷贤所言不错,若非时间紧迫,她亦不会急着进京,可问题是韩廷贤是否值得她信任?
她略微沉下脸,沉声道:“韩大人所言,正是民女心中所想。但民女却要在此斗胆问一句,韩大人今日说出这番话,是以利相结,还是以义相结?”
沈昭这是逼韩廷贤做选择。
若是以利相结,沈昭帮韩廷贤渡过眼前难关,韩廷贤帮其为余家正名,此后两讫,各不相干。若是以义相结,这朝中或许真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沈昭不待韩廷贤回话,又道:“韩大人和还记得上次,民女央求您上书弹劾贺家之时说过何话?方才民女望您将朝中无党派的官员联合起来时,又出何言?”
韩廷贤一愣。
随即明白过来,沈昭所言是为民生言事。
“民女早就说过,这般行事不单为余家正名,更是为大周江山着想,若韩大人今日确想在此歃血为盟,便要记得你我之间,绝不会在余家正名后便两讫。”
沈昭顿了一下,继而说道:“民女相信,韩大人亦不想百年之后,这史书上留下的唯有名字,而无其余壮举!也许,韩大人该开辟一个新局面。”
韩廷贤闻言,心中顿生热血沸腾之感。
除了初入仕之时,他已有数十年不曾体会这样的感觉。沈昭所言之事,并非只是位高权重那般简单,而是要凭己身之力,打开新的局面,让整个国朝的都焕然一新!
这是结束一个时代,亦是开辟一个时代!
他从未想过,这个小姑娘竟有这样宏伟的目标。打破眼下这种腐朽破败的局面,开创一个新的时代,这才是她最终的目的!
她竟然敢这么想!
沈昭看着韩廷贤满脸震惊的模样,料想他心中定然不敢相信,一个小姑娘敢有如此惊骇世俗之念。忽然想起当年在承恩寺后院,寂本大师曾同她说,成,难以名垂青史,败,必有千古骂名。
然则,即便一败,亦不枉此生!
沈昭微微一笑,道:“韩大人意下如何?”
韩廷贤深吸一口气,继而沉声说道:“甚合我意。”
沈昭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她思索良久,终是觉得以把柄要挟韩廷贤,还不如创造互惠互利的局面。他多年来坚持本心,始终未与其余人同流合污,可见心中仍有大义在,又或者他确有如此雄心壮志!
看来,她赌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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