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在望月阁,季槐跟他们闹得不太愉快,孟湛后来亦说要上门赔礼道歉。原以为是客套话,却不想竟放在心上了。趁着沈行书今日休沐,便上门了。
这着实让沈昭惊讶了一番。感觉孟湛有点过于热切。虽说曾有师生之谊,但他能摘桂也是凭自己的本事。如此礼遇她父亲实在有点不同寻常。莫不是有别的打算?
再说本来就是打着赔礼道歉的名头,怎么没把那罪魁祸首给带过来呢?实在让人觉得奇怪。
沈昭心里满是惊疑。
孟湛可别打什么别的主意。
她这些日子被沈余氏压着做了许多事,竟连他什么时候递的帖子也不清楚。不然在之前就能打听一下情况。只是尽管她心里困惑的地方不少,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眼巴巴地跑到书房去。
他既然选择登门致谢,应该也不会闹出别的什么事来吧。
沈昭蹙眉想了想,又让松雪多注意那边的动静。
进了沈宅后,孟湛就跟着仆人往书房走。跟记忆中一样,沈家院落仍然不算大,只有两进的样子。不过他知道沈行书的太太喜欢侍弄花草,而沈行书自己在这方面也颇有研究,因此宅子四处种的花草并不少,也添了几分意趣。
书房安在东次间,也跟记忆里一样不甚宽敞,胜在雅致。进去之后就能看到一扇半开的槅扇。
窗外是瘦竹数枝,竹叶稀稀落落,随风而舞,也别有几分风骨。窗下安置着一张红木小几,搁着棋盘,旁边还放着一张小几,摆着实木茶台,茶灶,茶垆等器具一应俱全。
一面墙上挂了两幅字画,一幅山水画,一幅行书字体。一面贴着墙根立了书架,上头摆的全是书卷古籍,旁边放着竹叶纹青瓷缸,插了许多卷轴。
前边放了一张酸枝枣木长书案,上头摆着文房四宝,笔架,镇纸等物品,而前头放着的是绒毛蒲团。
他还记得,当年沈昭的那只猫就是跑到这张书案上打翻了笔架。他那会儿正坐在书架旁摆着的书案前。听说是为了方便沈昭读书才特意放了那张书案。
他当时还很惊讶,不曾想沈家姑娘竟如此喜好读书。因此就存了一丝好奇,想着应该是怎样一个姑娘?后来见到时还有些惊讶,那么好动的姑娘原来也可以静下心来看书。
虽然从未见过她读书的模样,可他总能想出小姑娘跪坐在书案前低头凝思的场景,偶尔看到不甚明白的地方可能还会皱眉,但必然是极认真的。
他沉思的这么一会儿,沈行书已经命人又拿了一个绒毛蒲团放在窗下的小几前。他便跟着沈行书一起就坐。
想他当年初来沈家时,看到绒毛团蒲还惊异不已。自国朝新建,圈椅逐渐流行,到如今已很少有人习前朝的跪坐礼了。不想沈家居然遵循古古训,行跪坐礼。
丫鬟端了茶过来。
沈行书便向孟湛示意,“秋白露比起春茶来也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孟湛也点头致意。“学生在京师游学时,祖父感念先生对学生的教诲之恩,时常叮嘱学生勿忘师恩。听闻先生喜好书画,祖父便特意找来这幅画,让学生归家之时,请先生鉴赏。”
说着,他便命随从将带来的书画取过来。
这是一幅泼墨山水画。画上远处群山起伏重峦叠嶂,连绵不绝,近处孤崖高耸拔地而起,屹立山间。一头麋鹿站在崖边,低头看着连绵群山,颇有一种天下尽握而众山皆小的睥睨之感。
山间孤崖,崖上白鹿,鹿下群山构成了整幅画卷。群山,孤崖,白鹿本来都是寻常的东西,但此刻放在一起,却又多了别的意味在里边。
这是前朝名士杜荀早年的画作。称不上绝世之作,但因其有特殊含义,且用笔运笔独辟蹊径,所以也倍受众人追捧。
杜荀是寒门学子出身,但有雄才大略,见识颇为不凡,因此倍受当时的清贵士林赏识。年轻时候也是仕途得意,只是后因故贬至蜀地,便消沉了一段时日。
俗话说,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杜荀仕途虽然失意,在画作上却颇有一番心得。这幅白鹿图就是他在蜀地时所作。
听说他某日清晨攀越蜀地名山,无意之中遇一头鹿循着山间小道往上走,最终越群山而登断崖。他有感而发,当即回到家中,作了此画。当然,这毕竟是传说,真假难辨。
而这幅画之所以出名,也不是只是因为这个传说,而是因为杜荀并没有在蜀地终老。
这幅画作流传出去后,朝中有德之士念其贤良方正,若是就此隐没未免可惜。因此就向当时的中书令章之龄投了他的举荐书,章之龄知晓后就将杜荀收作门生。
之后不久杜荀就被调至京师任职,仕途从此顺遂,最后累官至平章政事,就连子孙后辈也受其荫庇。杜家当时一跃而起,在前朝时算是一方大族,极尽显赫。
而这幅作为他仕途转折点的白鹿图,其含义自然也是特别的。况且杜荀失意之时,作此画作,未必就没有仕途更进一层的想法。否则何来“众山皆小”一说。
所以后世众人都认为这幅画作上寄予了仕途得意的厚望。而那些仕途失意之人也常拿此激励自己,惟愿自己能像杜荀一般遇到赏识之人,从此高官厚禄,衣锦还乡。
除了寓意之外,这幅画本事也算是佳作,得到不少人的喜爱,因此也是难得一见的。不想孟家今日竟然能拿出来。倒让沈行书讶异了一番。
只是这幅画放在别的失意潦倒之人那里兴许还能起到激励作用。但送到他面前来,未必就能起到什么作用。毕竟他比起寻常那些遭受贬谪的官员还是略有不同。
沈行书的眼神落在那头白鹿上,久久凝视不语。他不知道孟湛将这幅画送到他面前来是何意?
若说激励,可他此生仕途无望。只要崇仁皇帝还在一天,只要余家一天不平反,他就不可能再入仕途。若说嘲讽,他跟孟家无冤无仇,跟孟湛一个后辈更是毫不相干,他何必做这些。
可若说是单纯地送一幅画,也未免太不可信了。天底下那么多画作,怎么偏偏是白鹿图,就是杜荀也有不少画作流传于世。
他可不信孟湛不知道这其中的典故,就是他不知道,孟大老爷总得知道。既然知道就该避开这幅画,而不是摆到他眼前。
沈行书头一次觉得自己有点看不到孟湛的心思,或者说孟家的心思。
他虽远离朝堂,但毕竟在孟家也待了好几年,对于孟家的还是知道个大概的。知道孟家并不想止步于此,如今在京师也算是苦心经营。
还有孟湛那天带的两个好友。他虽没有听过什么季氏大族,但是季槐能让孟湛如此看重,想必也是身份不凡。而且瞧他的装束说话的神情想必也是有底气。苏修允虽然看着低微,气度也是出众的。
孟家大老爷一直想着孟家有朝一日能成为世家大族,是故对孟家子弟极为严格。又哪里肯让他们结交一些寻常的学子?想必都是有特殊之处的。
不过孟家既然想在官场上谋求出路,就不该找上他这样的人来。他的身份按理说是沾染不得的啊。
可孟大老爷还是让孟湛送来了这幅画,所以他们究竟意欲何为?
沈行书的脸色一时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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