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沈昭知晓孟湛是为何而来后,立即沉了脸色,以至于怒火难抑,打碎了一套茶盏。
立在案前的松雪眼疾手快,立马上前收拾,心里却觉得可惜得很,那套茶盏可是正始年间烧制的白瓷。
胎白而致密,釉面光润,具有“薄如纸,白如玉,声如韾,明如镜”的特点,被称之为“填白”,以“填白”釉烧制的茶盏,造型稳重,比例匀停。
是不可多得的好物件。
竟然就这么摔了。真是有钱还怕没处花。松雪一边收拾一边在心里嘀咕。她心里其实并不明白沈昭为何发怒。就因孟公子想让老爷做他的幕僚么?
可是俗话说得好,将军前卫,宰相门客,贵人近侍均是权重之辈。若是能留在孟湛身侧做一介幕僚,便等同于做孟府幕僚。
幕僚之身比之一介教书先生如何?其益处自是不需言明。
松雪作此感想,也并非见识短浅。只是她初来沈府,并不曾过多的了解沈家事宜,对于沈昭的心性更是难以了解一二。
若是换成自小服侍沈昭的析玉,想必是能明白沈昭缘何发怒。
沈昭的确怒不可遏。
她父亲才情俱上,当有治世之能。孟湛何德何能,区区稚子,竟敢口出狂言,说出可堪幕僚这等话来。他孟家也不过九流三教,有何资格?
若是孟湛真有那等不世之才,能入则为相,出则为将。便是他不提出此事,沈昭也有意辅佐。但现下的孟湛虽有才学,却非南州冠冕之辈。
不过读了几年书,如何就有冠绝古今之才,平国治世之能?又如何能让她心悦诚服?他说出这样的话来,自然也让她心生不满。
此刻正在外间指使丫鬟打扫庭院的析玉,听到书房传来的动静后,便立即转身进了小书房。见沈昭一脸冷沉之色,不免心生疑惑。挥手让松雪先行退去,自己则替沈昭沏茶。
析玉如此不言不语,沈昭心中怒意倒也平复几分,脸色渐渐缓和。
见此,析玉便问起缘由来,“姑娘可是因孟公子一事……”
她并不知晓孟湛上门所为何事。只是听闻自孟湛离去后,老爷一直神色不虞。自家姑娘向来对老爷多有敬重。孟湛既然惹老爷不悦,姑娘心中必然也会徒生不愉。
沈昭并未回她的话,而是沉默了一瞬,才沉声道:“我听闻扬州瘦马最是善解人意,便是孟家大爷也心动不已。”
析玉虽不解沈昭提及此事是为何意,当下却没有询问许多,而是恭敬地回道:“听闻扬州城内,胭脂河边的清江坊有一位采芩姑娘很是受人追捧,孟家大爷也曾多次言及。”
沈昭闻言便轻轻笑了笑,朝析玉道:“既然孟家大爷多次提及,不如成人之美。若是采芩姑娘看不分明,只管向她言明。
孟家乃岭南大族,孟大爷更是东府长子,往后便是无名无份,也可尽享繁容,不至沦落风尘。若是偶得子嗣,便可归府安身,自是半生无忧。”
析玉至此才算知晓沈昭之意,当即差点惊呼出声。自家姑娘这哪是要成人之美,分明是有意整治。
先不说孟府以孔孟后人自居,向来家风严谨,不许族中子弟无故纳妾养侍。便是寻常人家,也难以容忍子弟蓄养外室。更何况,这外室还是扬州瘦马出身。那是专门为做人妾室而教养的。
被当成瘦马的女子都是从小就被教坊教养的。才情俱一等者琴棋书画,双陆骨牌,温床侍候样样精通。中等者管家算账伺候笔墨亦有所长。下等者则习灶上烹调,针黹女红。
外地若有官宦富商停驻扬州,但凡露出半分纳妾之念,便有教坊牙婆驵侩闻风而动。着瘦马于庭中,或行或卧或顿首,皆示之,此之谓相瘦马。价高者可达一千五百两银子以上。
这种生意自正始年间起便已成为扬州城一大特色。也算你情我愿之事,又能各取所需,因此屡见不鲜,并无人管治。
清江坊便是专门教养瘦马的地方,时有达官富商上门。据说孟家大爷曾跟着友人去过,得遇一女子,颇有些两情相悦之意。友人欲将其赠之,孟大爷因家风甚严,拒而不受。然美人甚思之。因此时为佳话。
姑娘亦命人打探过孟家大爷的动向,因此知晓其中故事。此次若是让人向那采芩姑娘提点一二,让她知晓其中利害关系,再推波助澜一番,必能成事。
若是采芩姑娘手腕再厉害点,怀上子嗣,孟家便是想反悔亦为时已晚。族中子嗣流落在外,本是大不孝之罪。国朝更是以孝为本,孟家便是家风再严谨,也只得令其入府归宗。
而孟大奶奶若是知晓枕边人心心念念的竟是一个如此不入流的女子,便是再端庄也不免要呕出血来,那真真是夜不能寐,日不能安。姑娘此举分明是要孟家后院起火啊!
或者不止如此。
孟家诗礼传家,一旦传出族中子弟蓄养外室,便是名誉扫地,难以立足于士林。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孟湛作为长房长子难免受其影响。
虽说此等不堪之事孟家必会尽力遮掩,难则有姑娘在一旁虎视眈眈,只恨这事不能昭告天下,又如何让他们如愿?而外人若是知晓孟湛有个蓄养外室的父亲,有个身为外室子的兄弟,也定会看轻几分。
虽说国朝以才取人取士,可若德行有亏,清誉有损,不免也要受人诟病。更何况毁其清誉如同害其性命。可见沈昭此举实属狠绝。
想到这,便是析玉也忍不住诧异。她知晓沈昭待人处事一向留三分余地,不把人往绝地逼,可今日在孟湛一事上却是过狠了。
若是平日她兴许还会劝慰几句,今日却是不愿多说。姑娘此举动怒显然是为老爷,而她又一向敬重老爷,怕是孟湛犯了忌讳。况且如今她正是盛怒之时,析玉更是半句话也不敢问。
只是这事也不是轻易能成,譬如孟大爷便是将采芩收作外室,也不会允其怀上子嗣。这其中还是需要一番动作。
于是析玉又轻声问,“姑娘可还有别的吩咐?”
沈昭思索片刻,便又道:“让谢响在铺子里找个可靠的伙计,让他去扬州待上数月,务必让采芩跟了孟敬璋。为避人耳目,孟敬璋自不会让采芩随侍左右,定会再行安置宅院,招纳婢仆。
因此,令其在扬州安顿妥当后,定要在扬州本地找个身世清白,性情妥当,又可掌控的丫头,送至采芩身侧服侍。”
析玉听闻,顿时有恍然大悟之感。姑娘此举并非只为折损孟湛清誉,更是想在孟家长房安插眼线。若是采芩怀上子嗣,自会归府。
而采芩虽懂伺候之法,却未必会知如何做人妾,想在高门大族的生存更非易事。若是身旁有可靠的人在,必会多有倚仗。
届时便是各取所需。她们助采芩在孟家站稳脚跟,采芩则为她们获取孟家动向,各有所得。
至于那采芩性情如何,是否易拿捏,便不需过多考虑。到时只管叫她知晓她们能让她入孟家,尽享荣华,自然也能让她出来,半生无望。
“下去安排吧。”沈昭朝她颔首示意。
析玉领了命便躬身退下。
因着交代了一番,倒让沈昭心中怒意平息许多。虽则她平时行事奉行君子之道,但此次并不想。孟湛既然敢出言辱之,她自是会以其道还之。
况且,孟家也确实该安插一下眼线,否则行事的确多有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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