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众人却纷纷附和起来。
文武不合,国朝伊始便如此。但从没有人像今日这般,如此直白地言武道粗鄙不入流。这下不止沈昭,便是周谨等人脸上亦不好看。他这般,岂不是说天底下所有行武之人皆不入流。
沈昭沉着脸,看向方才说话的学子,淡声问道:“不知阁下师承何处?”
对方见沈昭没有说别的话,神色更加轻慢起来,“在下不才,就读于豫东学府诚心堂。”
沈昭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笑声里不乏轻慢之意,对方顿时恼怒起来,“你为何发笑?”
沈昭听闻,便敛了笑容,眼神微冷,“我不过是诧异于豫东学府的要求竟如此之底,连阁下这等见识之人也可入诚心堂读书。可见时至今日,大才之辈多隐于人后,而不发。”
到底没说天下无才这样的话来。
可却是明着讽刺他才识浅薄,这学子当即恼火起来,“你这是何意?自己才疏学浅,无风采可展,便要将这名头强行安在他人身上么?”
“阁下对我之意怕是有所误解。”沈昭微微摇头,继而十分认真地道,“我只是笑学府识人不清,连阁下这等见识浅陋之辈也可就读于豫东学府,当真是有辱斯文,更辱学府门楣。”
他方才说沈昭有辱门楣,沈昭这话便是还他了。
“你……”那学子终于沉了脸色,忍不住抬起手,欲指向沈昭,只差一句竖子尔敢!季槐在一旁听着却满脸看戏的心态,将那学子的手压了下去,继而看向沈昭,微微笑道:
“余公子此言……从何说起?”
沈昭毫不畏惧他的打量,她料想季槐定是已识破她的身份。
可对方把话说得如此难听,又刻意贬低余家。她既然借余家子弟身份行事,若是再刻意隐忍下去而不说清楚,就是真的有辱门楣,甚至于是败坏余家的名声。
外人只会说西北的风沙非但没有磨练意志,反而让余家子弟变得——软弱无能,不敢担当。
她岂能将余家推入此等火坑?!
事已至此,便是惹怒季槐,暴露身份她也要做。她一向奉承隐忍行事,却不代表要忍气吞声,她曾经也是裘马清狂,铁血丹心的将军——何必受这样的气?!
“从何说起?”沈昭冷笑一声,将眼神放在季槐身上,“大公子既能高中榜眼,举身入翰林,定然也曾通读经史,对国朝之过往,更是如数家珍,不差分毫。我言之可有理?”
“有理。”
不止季槐,在场众人也纷纷点头。
他们多是读书人,若真连国朝之史都不甚清楚,哪岂非贻笑大方,徒惹人耻笑?且,自古文人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特性,骨子里总觉得自己气质高雅,而习武之人粗鄙不堪。
他们自然想看沈昭这个出身武学府的学子,要怎样反驳自古以来便形成的——文不换武,武不如文的理念。说句粗俗的,文人喜欢嘴仗,谁嘴皮子里厉害谁就厉害。要是武将在此只怕是打一架了事。
“既如此,那诸位可知正始八年发生了何事?”沈昭继而沉声说道。
沈昭的话刚落下,便听先前那学子急声道:“还有何事?自是浮休先生趁太祖陛下宴请天下有才之士之时,献安邦八策以助太祖肃整朝纲,重现海晏河清之态。”
话落,他还瞥了沈昭一眼。
像是在说她这样的问题过于简陋。
“就只是发生了此事么?”沈昭不由得冷笑一声,“莫非诸位都忘了,正始八年维谷之战?那一年,鞑靼进犯边境,连破我国朝三关,攻下宁夏榆林山西等地。
有多少黎民百姓丧命于贼子刀口?又有多少屋舍田地毁于贼子手中?整个河西地带几乎拱手让人。以当时之险况,贼子甚至会突破西北防线,攻进北直隶。是太祖陛下亲点骠骑将军汝南侯前往镇压。
可即便如此,仍有不少将士魂埋他乡,尸骨无存,自此难归故里。汝南侯甚至于身葬西北荒漠之地,血洒边疆。若是没有此等将士,诸位如今可还能安坐此间,谈古论今?”
她的声音愈发悲沉,眼神却异常锐利,直直地扫向众人。
在场众人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诚然,正始八年发生的大事不止宋衍献八策安邦国,可那所谓的维谷之战,能记得如此清楚的人的确寥寥无几。
只知最后一战在嘉峪关外的维谷,国朝将士力抗数倍之兵力,硬是将贼子赶出中原。而因此名垂青史的骠骑将军汝南侯也是在此战中力竭而亡。大周将士英勇无畏的名头打了出去,此后数年,贼子再不敢有异动。
那位学子却不满被沈昭寥寥数语压制,当下又道:“在其位谋其政。国朝将士既受君之恩泽,受国之赏赐,那这诛杀异贼,镇守边关便是他们该做的事。行事本分之事而已,何足称赞?”
这话说得十分过分,照他这般说来,那自古以来为国捐躯,抛洒热血的将士们都只是死得其所吗?何其可笑!这世上该死之人不少,却也不是这般划分的。
便是在场文人亦有些看不过去,想要反驳此言。
姜和便是其中之一。
身旁的严奉早知他的性子,知晓他必是心有不忿,当即便伸手压着他,低声道:“不可鲁莽。”
他看了一眼神色莫测的季槐,继而说道:“你不知那人的来历么?今日先然是季庭植想要让他难堪,你何必强出这个头,徒增不快。”
他说这么多,姜和却未曾听进去半句,只是皱着眉头,回道:
“这怎能一样?方才那人说话如此过分,我如何看得过去。我若真的置之不理,如何对得起魂葬边疆的将士?他们的冤魂血泪又该如何安抚?”
说着,他便抬手一礼,朝对方沉声道:
“阁下此言差矣。若是依你这般说法,将士们血洒边疆是安得其所。可阁下如今长于富贵之乡,生于安乐之地,同样受天子恩惠,是否也该谋其政?却不知阁下如今行何事?可有谋政?
或者阁下如今也不过是空受君上恩惠,而未曾回报君上之恩德。这般说法,阁下岂非尸位素餐之辈。只图享乐不知恩德。又怎能说将士们是死得其所?”
通俗一点便是说对方不过混吃等死罢了,又有何资格指点他人?
这话不可谓不锐利。
那学子顿时涨红了脸,半晌说不出话来。
沈昭闻言,亦有几分惊讶,倒不只是为他这番言论,而诧异于对方敢出这个头。她朝那年轻文士看过去,却见对方正朝她微笑示意。
身旁有人低声议论起来。
“那不是翰林院的编修姜义权么?”
“他一向不屑于这等宴会,今日怎能也来了?”
“却不知他的口才何时这般好了。”
姜和姜义权。
沈昭的目光猛地一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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