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最终也没有等到官场文书。
不是文书来得太慢,而是流民又暴动了。
辰初时刻,城西那边有数个流民联合起来抢劫了路过的吃食小贩。后来有两个巡城的弓兵过来阻止都险些被打伤,可见这些流民异常凶悍。
更重要的是,因着守备森严,官府又不曾解除禁令,流民徘徊在城门便一直伺机而动。
今日晌午时分,通海门外的流民便趁着人多,欲冲进城内。因着全是手无寸铁的灾民,守城的官兵并不敢肆意杀戮,毕竟饿死和杀死是两回事。
这样的官司他们可吃不起。
正是仗着守城官兵这样的态度,那些流民才如此肆无忌惮。短短两个时辰内,就暴起了三次。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在县城里便引起轰动。尤其是小门小户的百姓,更是慌乱不已,生恐流民复又攻城,暴起而击。
便是不理世事的沈行书和沈余氏都收到了消息。沈昭得知后,便立即命人送信给孟湛和陈适。
一是想要通知孟湛,已经没有时间在等官场文书,不如现在就搭棚接济。
二是让陈适帮忙疏通弓兵衙役,不仅不能阻止豪族接济,还要帮忙维护流民秩序。
随后,她便同沈行书商议,命府中管事以沈府的名义在城西那边搭棚接济。
装粥的木桶刚刚被车拉到城西,流民便纷涌而至,幸好早就安排了府中家丁和弓兵维持秩序。否则早就乱了。
孟湛也是守信之人。沈昭的信刚送去不久,他吩咐仆从着手准备,很快就在城西搭起了棚。有孟家在一旁帮衬,沈家的压力便小了许多。
自他们两家在城中作出表率之后,城中的有德之士,富豪之家也开始陆续到城西接济。眼下城中的流民过半是受到安抚了。
但城外还徘徊不少流民,一旦打开城门,那数量绝对不少。况且,这么多流民一日三餐都需要供给,并不是一笔小的开销。
煮粥接济并非长久之计。还是要让朝廷拨下赈灾银两,以供灾民维持生计,开垦土地,重新定居。
现下流民数量不大,便无人没有规定每家所供灾民。都是凭各家的本事来,往后可就不会如此。
毕竟谁也不愿花这等冤枉钱。没有回报,甚至还有可能会被拖下水,可不就是冤枉钱么?
现下沈家粮仓中储存的粮食并不多,以后若是将流民数量规定下来。接济一两次还好,一旦次数多了,恐怕难以支撑。
因此沈行书知晓此事后,便打算去城外的田庄再运一些粮食进城。沈昭得知后,便央求沈行书带着她一同去田庄。
她心里头其实一直惦记着那天救下的小孩。这两日,她让罗会跟着在外头注意流民的动向,但是一直不曾发现那个小孩。
如今城门还未曾打开,想必那个孩子并未进城,这么几天,也不知是否撑下去了。
她将此事告知沈行书。沈行书虽然觉得城外流民泛滥,过于凶险,却也念在她忧心那个孩子的份上,同意她随行。
不过为了安全着想,他们这次出行,不仅带上了大半府中护卫。还恳求巡检司拨部分弓兵护行。他们见沈家是为运输赈灾粮食,自是欢喜应下。
许是有着护卫随行,骡车出行的时候倒是畅通无阻,并不曾有人骚扰。
今日是罗会赶的车,沈行书则和沈昭一齐坐在里边。沈行书便问起她那日救流民的情形来。
沈昭听闻便细细说来。
“是从田庄回来的路上遇到的,当时倒在地上,女儿便让罗会带回府中照看。这才知道,原来是饿昏了,身体并无大碍。
本来想把他留下的,可他说自己还有同伴,不能抛下他们。便让他带一些吃食离开。
女儿先前并不知晓城中流民。因此前日陈大人上门时,便是有意想要询问此事。”
沈行书明白过来,脸上神色淡淡,“你问他能起到什么作用?依如今这情况,可见府县官吏并不曾管治。”
沈昭知晓他对此事极为不喜,当下便随口说道:“怕是另有隐情吧。”
“隐情是有——”沈行书的话到这里一转,“就是这隐情如何有的他们自己心知肚明。”
他虽离开官场多年,但并不代表他是十分愚钝的。流民数量如此之多,甚至于难以压制,可见情形之凶险。
沈昭听到他淡淡的语气,便知是压制了怒意的。
听沈余氏房里的人说,她父亲得知城中流民暴动之时。一向和颜悦色的他忍不住打了个茶盏,怒斥朝廷官员草菅人命。
也难怪她父亲不愿再入仕途,与这样的人为伍,哪有舒心日子?若是有一日,他也遇到的情形,会有那个能力开仓放粮么?
若真是有心便可成事,历来死谏的官吏便不会那么多,金銮殿的龙柱上也不会血溅三尺。只有无力为之却心有不忿的官员才会选择死谏。
车内的两人因为此事各自沉默着。
好在一路畅通,达到田庄之后也没用多长时间便粮食装好了。
可在回程的路上,许是因为板车所拉的粮食过于显眼,倒引起了不少流民觊觎。虽有人在一旁护着,却仍蠢蠢欲动。
虽然这些粮食的确是为赈济灾民而运,但在此时却不能任由那些灾民一哄而上,抢夺粮食。
因此一旦有人靠近,车队护卫便挥起木棍将其驱赶。但这般做法并不是十分奏效。仍有一些流民紧跟在车队后边不肯离去。
沈行书见此,便吩咐让人传话过去,加紧赶路,不可再磨蹭下去。领头的护卫领命之后,自是加紧赶车。
可即便他们处处小心,也抵不过人家蓄意为之。车队离在通海门还有不足两里地时遇到了伏击。
沈行书撩开车帘看了一眼,才发现他们被一群身强力壮的流民给围住了。瞧那群人凶神恶煞的模样,说是流民倒不如说是山贼。
沈昭正欲往外头看,被沈行书伸手给拦住了,担心她被吓着。
因为没有主人家的吩咐,护卫也不好轻举妄动。只让领头的跟对方商议。但可这群流民却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只听到一道低沉地声音喊道:“我等不欲与阁下为敌,只要将粮食留下便可。”
领头的护卫听到这话,顿时怒眼相对,“好大的口气,竟是要将我们的粮食全部扣下。你是何人,难道以为有这资格取不成?”
那人却并不理会他,反而强行往前走了几步,“阁下若是不回话,这粮食我可就强行取走了?”
沈行书听到这话,立即下了车。
朝着站在最前方的年轻人说道:“我见你这后生也非山贼野匪之辈,不曾欺压过往百姓,今日何苦做这等自毁前程之事?
你可知,我这几车粮食运往城中,是为救济灾民之用。若是被你们取走,城中灾民如何生存?
你们既为受灾民众,便该同他们一般接受官府赈济,而不是在此处要挟过往百姓。”
拦截的流民并不曾想到这些粮食是用来救济灾民的,当即便十分惊讶,忍不住议论起来。
领头的年轻人闻言便道:“我们便是受倭寇之乱而流落至此的灾民。既然这粮食是用来接济灾民的,阁下何不直接交于我们。免得麻烦。”
沈行书被他这一番说词气笑了,“你倒是会强词夺理。这粮食便是送,也是我们主动送,而非你们强行夺取!
再者,你们既是灾民,便该进城接受官府安抚。而不是聚集此处,行盗贼之事。”
年轻人听到这话便冷笑一声,“阁下莫非说笑。如今城门早已闭关数日,我等皆是被弃于城外之人,如何进城?
我见阁下气度不凡,才欲好言相劝。阁下若是再这般执迷不悟,可别怪我手中利器无眼,伤了贵体。”
他这话刚落,四周的流民便又上前行了一步,持器而对。
虽非刀剑之物,却有不少尖锐之器。还有用以耕作的铁器。想必是从四周村庄田庄夺取而得。
可见这群流民并非临时起意。
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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