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回府后,便径直赶至书房。
她打开红漆木盒,看着里头已然干枯的草药和那张清新雅致的信笺。
脚边的火盆里头,炭火的红犹如血色的口,一点点吞噬着,仿佛片刻便能将她手里的信笺给吞噬的一干二净。炭火依旧泛红,灼热的气息一股股传上来。
炭火的味道充斥在鼻尖,她不由得一阵眩晕,手里的木盒猛地落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姑娘?!”
外头传来一声惊呼,她却再也听不到,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
沈昭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还是将军府的大姑娘,大楚未灭,沈府尚存。
才三四岁的她穿着绣花夹衣夹裤,跟着一众丫鬟在院子里捉蝴蝶。沈府有一大片梅林,那会儿正值初春,红梅怒放。
她跑得急了,一不小心扑倒在地。她觉得自己被磕的生疼,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在一旁赏梅的祖母连忙跑了过来,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细声安抚着。
那会儿祖母还很年轻,面上的笑容也更为柔和。她一边揉着她摔疼的地方,一边笑着说囡囡可不许哭鼻子啊,哭鼻子的话长大后会没人要的。
那会儿的她还是小孩子心性,脾气大得很,当即便喊了起来,谁敢不要我。我这么好看,这么听话,谁都会喜欢的。
她接着就跟祖母解释起来。
您不知道,那天我在寺庙里,还遇到了一个好看的哥哥。哥哥见我长得这么漂亮,看到我随意推门进去,都不忍心训斥我,还眼巴巴地教我念字呢。
祖母显然十分惊讶。
那囡囡同祖母说说那哥哥是何人?
小小的沈昭想了好一会儿,视线越过祖母温暖的身体,竟发现一个少年缓缓走了过来,同他那日在寺庙看到的长得一模一样。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连忙同祖母说,您看,就是他。
哪知祖母看到后,却是沉了脸,转过身来呵斥道,你往后都不能同他来往!
她不明所以,跟祖母辩解起来。祖母却不听她的话,只说道,他那样身份的人,你怎么能跟他来往?他是云礼,又不是苏十三。
她一愣,猛地惊醒过来。
耳边却传来低低的说话声,“五姑娘是因初春落水受了些许寒气,又因心中郁结不可解,一时攻心才致昏迷,不消多时便会醒来。”
另一道更加柔和带着些许焦急之意地女声便问道:“那可有大碍?我方才瞧着她一直说胡话,可见是情形严重。劳烦您仔细瞧上一番。”
这话一落,先前说话的人便微哼一声,露出些许不悦来,“大太太这是不信老夫的医术么?”
“怎会?”大太太一听他的话,便连忙压下焦急之色,致歉道:“方才所言实乃无心之举,只因过于忧心侄女,好好的姑娘怎就受了这般苦?”
大夫的脸色好歹好看了些,劝慰道:“还请大太太放心,老夫方才已经施针,又写了药方,照着这药方抓药,吃上几副便可祛除寒气,届时便是安然无恙了。”
大太太闻言,便让人拿了药方去抓药,自己则亲自送大夫到了门外。
再回来之时,却见沈昭不知何时已睁眼,正愣愣地看着天墁。大太太禁不住一怔,生怕对方受了惊吓,连忙伸手抚了抚沈昭的胸口,又柔声细语地问道:“昭姐儿眼下觉得可还好?”
沈昭这才回过神来,微微笑道:“大伯母,您不必忧心,我好得很,就是有点儿累罢了。”
又动了动身子,想要坐起来。
大太太便拿了个大迎枕枕在后头,让她靠着坐着。沈昭半靠着,脸上虽带着笑容,却无多少血色,半阖的眼眸里仿佛聚着散不尽的雾气。
大太太看着她那张格外苍白的小脸,禁不住疼惜起来,又命人将早就沏好的茶水端来,里头还带着温意。沈昭接过来,微微抿着喝了。
“好好的孩子,怎就遭了这样的罪?”大太太握着她的手,眼里满是疼惜。
“昭姐儿,是大伯母对不住你,把你带到了程府,明知这一趟不好过,却不曾好好照料你,竟让你受了这样的苦。也亏得你无事,若是出了半点差错,我又该如何同你母亲交代?”
眼下外头都传沈昭是换完衣裳后,不小心迷了路,与人冲撞了,又落了水。
可大太太身为府里之人,老太太有什么打算,她怎会不清楚一二?这走过的路哪有这般轻易迷路的?再者,程府怎么也该有人在一旁候着,怎会走错路?
怕是有人在后头算计。
还有程家二太太——
她蓦地想起先前那丫鬟匆忙之下的言语,竟说她原是守在外头的,却是被她身边的嬷嬷叫了出去,简直荒唐至极!
她不知这些言论沈昭可有听过,可眼下见她一副郁郁之色,终是忍不住说道:“昭姐儿,这外头的事言论不一,你不可尽信,唯要有明辨是非之能才对。我同你母亲一向要好,定不会做出戕害你之事来。”
今日所发生的事,沈昭不尽明了。但也知道程家二房是参与了的。她记得先前询问程瑜时,对方神色淡淡,似乎并不乐意同大房来往一般,可见两家的关系的确不甚亲密。
但个中之事,还得细细查了才知真假,眼下沈昭绝不会因个人之意而轻易判定某事。她微微垂下眼眸,掩去眸子里冷意,轻声说道:“还请大伯母放心,昭姐儿定不会那边糊涂的。”
“你心里有数就好。”
大太太大抵也清楚她不会轻易信之。只是此事换作任何人,怕也是如此。她当即不再劝慰什么。只是伸手掖了掖她的被角,随后又嘱咐她好好歇息,这才起身往外走。
沈昭看着她的身影渐行渐远,并不出声,却渐渐陷入了沉思。
她并不十分了解老太太,可心里头却清楚作为一个家族的主母,出身书香门第,对府邸之事定是看得十分清楚,对家族门望更是如此。
简而言之,即便她真想毁了沈昭,也只是让她一人受难,让三房受难,绝不会让此事影响到沈家的声誉。比如此次,就算有人遮掩,也同样会有人说沈家教养不好,才致使姑娘家做出这样的事来。
而如今的沈家,尚待字闺中的姑娘不在少数,连静心教养的沈昀也是未曾议亲的。此事一旦传出,便是覆水难收,届时毁的何至是姑娘家的婚娶,它更会影响沈家的名誉门望。
老太太就是再糊涂也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这在外头肆意传播消息的定然还有他人。可具体是何人,却不是这般轻易能够揪出来的。
她这般思忖着,良久之后,才将析玉唤来。
“你送信去文翰堂,让他们打听一下,看我跟着程三姑娘离开后,有何人打头提了我与人冲撞一事,还有,看看程家二房近来同何人来往密切,不要拘于程二太太,其余人的动向也要打听一番。”
析玉沉声应下。
复又迟疑着问道:“那大太太的动向可要让人打探一番?”
沈昭闻言,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半晌后,她才缓缓说道:“不必了。大伯母那边我心里有数。”
析玉便不再多说。
沈昭的挥手让她退下,脸色却微微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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