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听到声音,立马就转过头去。
只见一人立在书架之侧,身着长衫,头戴网巾,发顶簪着云纹玉簪,眉目清朗,身姿如松,他嘴角上扬,似一轮明月,使得这灰暗的厅堂转瞬便明亮起来。
沈昭隔着层层纱幔,看着只觉得对方笑容朦胧,可眼眸却灿若星辰,仿佛含着道不尽的情愫,像是那年中秋,他远远地站在台阶上,朝她微笑。
沈昭心里猛地一跳,她压下心底的怪异,半晌后才屈膝行了一礼,“孟大公子。”
孟湛像是十分欣喜,猛地走了过来,“沈姑娘怎会在此?”
语气异常轻快。
沈昭微微一愣,继而说道:“过来给兄长买一方砚台。”
孟湛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想象出她略显迷惑的表情,当即便笑得更欢快了些,道:“文翰堂的笔墨纸砚的确是上等物件,沈姑娘来此选择倒不算错。”
“我方才也瞧了,确实不错。”沈昭点点头。她觉得今日的孟湛略微奇怪,因而并不想与之多谈。
孟湛却未察觉出来,依旧笑容满面,道:“我听说姑娘是近些时日回的京师。此处比之岭南,要更为干燥,不知姑娘的身体可受得住?不曾出现病痛罢?”
沈昭微微颔首,言简意赅,“不曾。”
孟湛并不觉得她的语气里透着疏离,仍是面容柔和的模样。
“此处并非叙话之地,还请姑娘可随我移至他处。我记得姑娘最喜虎皮肉,仁寿坊有一家酒楼,所做的虎皮肉最为正宗。如今已至午时,姑娘可愿前去一品?”
沈昭闻言顿时一怔。
这孟湛……好端端的邀她吃饭做甚?还知道她喜欢虎皮肉?
她正欲拒绝,又听孟湛说道:“姑娘勿要误会,我只是他乡遇故知,难免有所感慨,因而才有此一邀,并无恶意。还望姑娘成全。”
态度十分好,语气里满是希翼。
沈昭愣了片刻,终是忍不住说道:“公子盛情难却,还请公子领路罢。”
孟湛似乎有些意外,她竟然会同意。毕竟自己这么贸然相邀实在是于礼不合,怔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沈昭觉得他似乎是神色一振,眼眸里的笑意愈发浓郁,神情却更柔和。她心里的怪异之感更加浓郁,看着孟湛步履轻快地走在前头,片刻后才跟上。
孟湛本来还欲将沈昭请到自己的马车上,可转眼一看,却发现沈昭已经由人扶着上了自己的车。当下一愣,暗道自己今日有些操之过急。
好不容易才有的机会,可不能因他毛毛躁躁而毁了。
两辆车不紧不慢地朝仁寿坊驶去。今日之事,孟湛早有准备。便率先进了酒楼,让伙计告知他订好的雅间,这才小心翼翼地领着沈昭往里走。
雅间的位置选得极好,十分亮堂,视野也很开阔,扭头便可看到街道上的繁华景致。
沈昭率先就坐,孟湛随之坐在对面,他身侧的随从则十分默契地推到屏风后头。析玉和松雪却不曾动作,谁知道对方今日有何目的?孟湛略有失望地看了她们一眼。
见沈昭并未有让她们退下的意思,便只好收起心思,脸上重新带上了笑容。
沈昭见他面带笑容,却没有开口的意思,过了片刻后,终是忍不住问道:“孟公子今日便是邀我来吃饭的?”
微微蹙着眉,神色里带着几分疑惑,却显出了几分俏皮。世人说美人一颦一笑皆成美景,这句话在沈昭身上亦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孟湛当即便愣了神,过了片刻后,才缓缓说道:“当然不是,我不过是想见姑娘一面罢了。”
这话说得……沈昭的脸色猛地微沉,“孟公子请慎言。”
孟湛回过神来,发觉自己言语有所不妥,连忙轻咳一声,以作掩饰。他觉得自己今日的行为有些不受控制,这可不是好现象。原先不曾见面时,还觉得无所谓,怎今日一见,便按耐不住了?
沈昭见他满脸纠结之意,深感奇怪,便又唤道:“孟公子?”
孟湛暗自懊恼自己又走神了,左右看了一番,才问道:“……我听说令兄眼下正在国子监读书?”
颇有几分无话找话的感觉。
沈昭觉得烦闷,却只好耐着性子回道:“正是。”
孟湛便说道:“国子监……我也去读过几年,里头的教学虽好,可同窗们的心思却未免过多了些,不知令兄可受得住?”
没想到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来。
沈昭有些意外,正欲搭话,又听孟湛说道:“我原先在里头读书时,同司正司业皆有来往,关系亦不算差。往后定会在其面前美言几句,这样令兄读起书来也舒坦些。
姑娘也知道,我祖父眼下还是国子监祭酒,虽然官职不高,可在国子监内仍有几分话语权。往后,令兄若是有何疑虑,大可去寻他。”
他顿了一下,又道:“姑娘家中的长辈定然不会同令兄处理这些事的,我可有说错?”
听闻这一番话,沈昭脸上终是露出诧异来,“孟公子何出此言?”
只听孟湛复又说道:“我知晓沈家的人脉皆在书院里头,眼下令兄却选择国子监,可见并不是沈家长辈愿意见到的。即便同意引荐令兄入国子监,别的事却不会多说。
原先在惠州之时,我同令兄也有过来往,知晓他性子最为端方,国子监的那些弯弯道道必是看不惯的,惟愿不会吃亏才好。姑娘之后大可嘱咐令兄,在国子监若是遇到麻烦事便去找司业刘大人好了,他最看不得这些。”
“孟公子这番话……”
沈昭顿时不知道回什么好,她哪想到孟湛特意邀她竟是为嘱咐他这些事的。虽则她兄长在国子监未必会出事,可孟湛能说出这番话也不容易。
怕是看在她父亲曾教导他制艺的份上。
孟湛便笑了起来。
“五叔同沈先生结为知己,我原先又于沈先生门下学道,说这番话是我的本分。再者,当初捐粮安抚灾民一事,姑娘亦于我有恩,否则,还不知惠州会乱成何种模样。”
听到孟湛提起当年之事,沈昭心里不由得赧然。她当时哪是为他们孟家好,不过是利益相逼罢了。只是这话眼下却说不得,她朝孟湛微笑致谢。
“多谢孟公子提点之恩。”
孟湛看到她露出笑容来,霎时便怔住了,好半晌才回神,“……无妨。”
沈昭突然觉得今日的孟湛十分古怪,当下便笑道:“孟公子今日可是身子不适?怎地如此古怪?”
孟湛听到她语气里有几分打趣的意思,当下便涨红了脸,“……哪有?沈姑娘莫要胡说。”
沈昭便但笑不语。
恰好此时伙计上了菜,沈昭的目光便被菜肴吸引过去了。孟湛有句话还真未说错,她的确喜欢虎皮肉。且是此处的虎皮肉。
概因她上辈子吃过许多次,虽然味道有所变化,却仍然喜欢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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