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薛柏一见沈昭若有所思,不禁挥手打断了侍者的话。
他们来这不是为赌,输赢皆是天意,自无需再听对方唠叨,便想直接挥手将人赶走。
倒是沈昭不由得开口询问。
脸上是十分新奇的神色,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像是个颇受宠的随从。
“公子,您看他们这一个个都这么壮实,可真不像奴隶啊。奴隶不都是面色暗黄,骨瘦如柴的吗?就跟我们原先看过的一样。”
薛柏一刚抬到一半的手又放了下来,不由得偏头瞟向侍者。
“你倒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我原先在金陵的时候,还去过堕民街,也少这般壮实的。”
侍者看了看他挥到一半的手,又看向方才突然出声的小随从。小随从的眼睛很有灵气,滴溜溜地转着,似乎是察觉到他的打量,竟直直地看了过来,丝毫不知避讳。
他定了定神,解释起来。
金陵也是奴隶盛行的地方。
一是因为天高皇帝远,达官贵族又多,需求自然也多。
二是因为前朝覆灭之际,有部分前朝余孽盘踞在此处,拼死反抗,不肯臣服。最后被太祖陛下下令幽禁于此,永生永世成为堕民。
虽然他们并未被关押到奴隶场服役,但是永远都只能从事下九流之事,多是乞丐,奴婢,娼妓,乐户,渔民等低贱之人。且若是达官贵族有意,可以随意将他们进行买卖,官府并不会管。
想要单纯地从寻常奴隶场里选出强壮之人,自是不大可能。因为奴隶平常时候都要服役,比如开挖山道,开拓矿场等事宜,且他们世世代代从事此事,根本难有强壮之时。
这里面包括了部分流放西北的犯人。还有近些年战乱时,从周边俘虏的异族军士。
这些算不上隐秘,因此侍者说得很坦然。
沈昭面露讶异之色。
“原来朝廷的罪犯也可以来这里,可他们跟奴隶不是一回事儿啊。”
侍者神情冷漠。
“都是待罪之身,有何不一样?”
薛柏一则沉声斥责了一句。
“小子慎言!”
沈昭略有几分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却没有再说话。只兴致勃勃地盯着场内,原来是场中奴隶已经开始抓阄了。
侍者对此见惯不怪。
初来角斗场之人,都会有几分好奇之心。总想问这儿问那儿,等他们出来后,会有人出面告诫,自然就不敢再多嘴了。
薛柏一这次则摆手让侍者退下。
等隔间里只剩他们三人,神色才缓和了些,不冷不淡地看着沈昭。
“这样的事,有什么好问的?”
以防隔墙有耳,薛柏一并不敢把态度放得过于和软,亦不敢把话说得过于清楚。
“我就是好奇。公子难道不好奇吗?”
沈昭眯着眼笑了笑。
顿了一下,又慢吞吞地道:“而且这地方这么古怪。我以前只听过人和兽斗的,还不知道这世上竟人和人斗的,就连参加的……竟然还有朝廷重犯。”
薛柏一一时间想不明白沈昭此举何意,只得不假思索地顺着沈昭的意思往下回,“来之前不早就听说了吗?不然我们来看什么!这就是榆林的特色啊。”
“这也是特色啊。”
沈昭嘀咕了声,没有再搭话。
薛柏一不免再朝她看去,却发现找不到任何异样。仿佛真的只是因为头一次见到此事,过于好奇罢了。
场内的比赛即将开始。
已经定出了第一场比赛的决斗双方,接下来就是下注了。
“公子要下哪个?”
“你想下哪个?”
“我看那个绑红绸带看着挺厉害的,不如就下他吧。”
“那个人也就空有样子……”
……
此刻,在紧邻角斗场的一处阁楼里,正有两人,一坐一立,彼此相对。
坐着的那人一身青衫,面容阴翳,此刻手里正拿着一把短刀,用布仔细擦拭着,沾血的刀面很快被他擦拭干净,看着得格外光亮,将人的影子映得清清楚楚。
坐在上首的人神色平静,一旁站着的下属却是满脸惶恐,战战兢兢,却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回话。
“……回禀先生,今天新来的便是这几位,都是出于好奇心,来此见识一下的富家公子,并无可疑之处。属下已经派人监视他们,若有可疑之处,格杀勿论。”
“安置妥当了便好。”
青衫人微微颔首,手中动作不停。
“若非你们看管不严,前些时日又怎么会出那档子事,一个奴隶胜出后竟还妄想逃脱。简直不知死活!”
他冷笑一声,随即又道:
“即便最后被我们的人缉拿了,可依旧惹出不少祸事。将军知晓此事后,甚是愤怒。因此,你们底下人更要谨慎行事,不可出丝毫差错。否则,将军怪罪下来,谁也承担不起。”
“是,属下明白。”
下属连忙点头。
青衫人思索了片刻,复又微沉着脸说道:“你方才特意点出的那对主仆,听着可不太像主仆。”
下属连忙接话。
“据下边的人回复,那位公子似乎很听小随从的话。且属下在他们来了之后,就着人打探过。那个小随从原先也不是这样的妆扮,看着更像主子些,想必是出来玩闹的小少爷。”
“你从哪儿打探到的消息?”
青衫人不紧不慢地问。
下属便接着回话,“就是城西的混子,他们在茶水铺歇息时,刚好瞧见了。您之前吩咐过,关于茶水铺的动向要多注意些。”
“是该多注意些。”
青衫人沉着脸,没有再擦拭手中的刀,只拿起来,凑近了仔细看。
“原先那个奴隶不就是在那附近的巷子发现的吗?从角斗场出去的路,你也派人清查一番,等到明日,又该有人走了。”
“是。”
青衫人轻轻敲着刀面,只听到几声清脆的声响,他比划了一下手中的刀。
“那对主仆打何而来?从何处进的城?”
下属没想到对方会这般关注那对主仆,一时间不免痛恨自己处事不够全面,只得诚惶诚恐地搭话,生怕那刀不知何时就抹了自己的脖子。
“只知道他们是金陵人士,如何进城却不得而知。眼下正值九月,鞑靼和瓦剌入冬都要早些,都已经在准备过冬的物资,城中的商贩来往便多了些,一时间难免照看不过来。”
青衫人闻言,神色一冷。
手中的刀猛地飞出去,擦过下属的耳侧,削下一截头发来,直直地插入后头的窗户上。
“前些时日大人受了委屈,被陛下斥责,也是因为你们处事不够谨慎,轻视敌人,现如今还要犯这样的错?”
下属被擦耳而过的短刀吓了一跳,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一面跪下磕头,一面喊道:“还请先生恕罪,是我等行事过于大意,才惹出祸事。”
“下不为例!”
青衫人冷冷地道。
“那对主仆给我看好了,若是事情败在他们手上,这里就该换人了。”
“属下定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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