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远难得见她这么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前段时间,写的文章得到了先生青睐,说是要嘉奖我。我听闻先生刚从半山居士那里得到一本棋谱,便从他那儿央求了这本棋谱。
他对这棋谱也十分喜爱,给我的时候还十分不舍,直到散学之前才交于我。若不是想着妹妹会喜欢,我倒是想将这棋谱还于先生。”
沈昭闻言心里很是感动。
她哥哥的先生顾蕴也是当代名士,对经义很有一番见解。当时花费了很多心思才拜在其门下,但是并不止他哥哥一个学生。
若是她哥哥提出跟先生单独修习几日,又会是一番造化。不曾想他哥哥竟会因为她把如此重要的机会给浪费了。
她思索片刻,又道:“……虽然这本棋谱是哥哥的一番心意。可是君子不夺人所好。
我虽为女儿身,却想学君子之行。不如等我将这棋谱誊录下来,再将其交还给先生。”
“这怎么可以?”沈清远忍不住皱眉,并不赞同妹妹这般做法,“这本是我想送给你的。”
沈昭却执意如此。
她知道顾蕴为人最为豁达,若是她哥哥将这棋谱再交还于他,必然会另外再询问她哥哥要何嘉奖。届时她哥哥便可为自己着想了。
她故意板起脸,埋怨道:“哥哥莫非要让我坐那夺取他人之好的小人?”
沈清远听她这么说,神色便露出几丝慌乱来,“妹妹怎会这般想?我绝无此意。”
沈昭闻言松了口气,缓缓说道:“既如此,那哥哥便听我的,等我把这棋谱誊录完,再将棋谱交于顾先生。”
沈清远拗不过她,只好应下来。这茬过去,兄妹俩又说起别的来了。
沈昭得到这棋谱也算意外之喜,因此很是高兴。心里早早地就在打算要用什么纸笔来誊抄。
其实她最想用的是白鹿纸。
她以前在附在那盆建兰上头时,曾见延武皇帝书写作画时用的便是白鹿纸。纸质洁白,莹润如玉,且厚重,有韧性,面滑如蚕丝,受墨柔和。
用这样的字书写其实是一种享受。只可惜,到了慕容家手里,这纸就成宫廷御用,寻常人难以见到。
虽然深感遗憾,但此刻却没有别的选择。她记得沈行书先前时日从笔墨店新买了一刀水纹纸。便想着不如去书房从她父亲那里拿一刀水纹纸过来。
总比她平日所用的毛边纸来得要好。
院子里雪还没有完全消融,今日又出了太阳,化雪之时,寒气最为凛冽。因此就算只有几步的路程,析玉也强烈要求她穿上大氅。
好在院子里的积雪都让下人们早早地扫干净了,走起来倒不怕滑倒。沈昭依言披着大氅,往正院书房走去。
到拐角处时,却看到院子里有个陌生的少年郎在打拳。袖口裤脚都用布带绑起来,作武者打扮。
只见那拳法刚中带柔,时而凶猛,利如刀刃,时而柔和,迂回婉转,刚柔并济,自成一股不容小觑的磅礴气势。
便是不懂其中门道之人,也知晓这少年郎打的拳法极不简单。沈昭却是懂门道的人。她不仅懂,甚至比这少年郎更精通。
她知道少年郎方才所打的第三式中,直拳过高,应该往下一寸方是最佳。第六式的直击应该变为守,因为此时对方极有可能攻击你的命门。
她不仅知道这些,这套拳法她还见无数人打过。她以前也练过无数遍,甚至于现在,她每日晨练之时都会打上一遍。
因为这是大楚王朝镇国将军沈府的祖传之术。
是只有沈家子弟以及沈家军才有资格学的。可今日,她却岭南这偏远之地见到了本该随着沈家没落而湮灭的拳法。
这个少年是谁?
为什么会沈家的拳法?
他是……沈家的后人吗?
沈昭心里一时波澜起伏,无法言语。
许是她的打量过于明显,以致正在练拳的徐承朗都觉得不自在起来。
他停下来手中的动作,忍不住往院子外边看去,却见朱红长廊下站着一个眉眼如画的小姑娘。
他顿时一愣,心想这是沈清远的幼妹吧,长得可真漂亮……
他随即笑容满面,十分得体大方地朝她拱手行礼。
“可是沈姑娘。在下姓徐,是令兄的同窗,方才练拳,多有冒犯,还望姑娘见谅。”
“无妨……”沈昭半晌才朝他侧身行礼。
原来不姓沈啊……
沈昭的神色间还带着几分恍惚,似乎并未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徐承朗瞧着她一脸迷糊,神色也有些僵硬,一时间倒不知如何是好。
这小姑娘不会被吓着了吧。他也不知道人家这么不经吓啊。再者,他也没吓她啊,只是练拳而已,怎么就呆了呢?
这个时候,沈清远的声音却从不远处穿了过来,顿时让沈昭回过神来。
“妹妹怎地站在这里?不嫌冷么?这是想去书房吗?”
沈昭还未搭话。徐承朗便连忙上前,语气里带着几分歉意,“方才在院子里练拳,惊扰姑娘了,还请姑娘见谅。”
自家妹妹的性子沈清远还是了解的,绝不会因为练拳就被吓着,她以前不还经常询问这些事吗?
因此便朝徐承朗微笑道:“徐兄不必自责。”
又转向沈昭,“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精神不大好?你原先不还常问起练武之事吗?怎么今日见到了反而不说话了。”
沈昭这才堪堪回过神来,小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来。
“我方才只是见徐公子打的拳法气势磅礴,惊为天人,因而一时间沉浸其中。”
徐承朗听了她一番话,脸上的笑容更甚。他没想到沈清远的妹妹竟是这么有趣的人儿。
上次沈清远询问他武学府的事,想必也是为了给她解惑。还有上次他跑遍城里的书坊,寻到那一套《山水记》也是给她准备的。
他想起自己家里的那个几个姐姐妹妹,整日念叨地便是吟诗作对,嫁个如意郎君,便是偷偷看书,看得也是话本子。
哪像沈清远的妹妹,不仅喜欢看游记,还对武学感兴趣。徐承朗觉得他要是有这么个妹妹,也是恨不得整日捧在手心的。
沈昭慢悠悠地说着,又问起沈清远,“就是不知徐公子从何而来,是家中祖传么?”
沈清远没来得及搭话。
徐承朗便在一旁笑道:“哪能是祖传的?这是豫东学府武学府的沈先生所传授的拳法。”
“沈先生?”沈昭忍不住微微蹙起细眉。
徐承朗以为她想知晓对方的来历,便接着道:
“沈先生原在福建水师营任职,后来上了年纪,便请辞归家,在豫东学府任先生。我拜在他门下,因此能学得这套拳法。”
沈昭闻言更加诧异,“他不仅姓沈,原来还是武将?”
沈清远见她满脸不可置信地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难道还只许姓沈的人做文人墨客吗?”
沈昭这才惊觉自己方才的表现过于激动,不像是个只带好奇心的小姑娘。
她收敛了脸上的神色,复又归于平静,“只是略感诧异罢了。”
沈清远便问道:“你这是要去书房吗?”
沈昭这才记起自己今日的目的,便道:“是想去父亲的书房寻一刀水纹纸。”
“是为了誊录棋谱吧。”沈清远笑了起来,兄妹俩一同向徐承朗行礼告退,然后往书房里走去。
沈昭却不像之前那般兴致勃勃。
她还想着徐承朗刚刚打的那套拳法,是传自豫东学府的先生。
那位先生也信沈。
他是沈家的后人吗?
他曾在福建水师营任职,是不是说明沈家的大本营就在福建呢?大楚覆灭之后,他们就南下了吗?
这个沈家是当年的嫡系吗?
现在的沈家还复从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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