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书当下也是一愣,他没想到这季槐看着年纪轻轻,知道得倒不少,言词也有点咄咄逼人。
不过,到底是个少年人,他当然不会与之计较,便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季公子博闻强识,宝坻沈氏的确是本家。”
季槐见他一脸的云淡风轻,不免觉得是一拳打到棉花上,有些无力,不想这沈行书倒是有几分本事。
他淡淡一笑,“我也是突然想起,才有一问的。先生莫要怪罪。”
沈行书便道:“季公子所言非虚,何来怪罪之说?”说罢,也露出几分笑意来。
季槐见他笑容依旧,又忍不住说道:“我听闻商贾之家,惯会打算盘。可见先生如今身处岭南,无籍籍名,想必是不精通了。”
沈行书这次是真有点愣住了。
他怎会不知季槐这话明着是说他不会打算盘,其实是想说他惯于算计却功亏一篑,或者说是嘲讽他当年费尽心思取了余家姑娘,却还是站错了队。
他在惠州这么多年还真头一次听到这样话,这辈子也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傲慢无礼咄咄逼人的晚生后辈。
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话。
孟湛闻言也忍不住皱眉,虽然他一直知道季槐身份颇高,行事便有点目无中人,却没有想到他竟会如此落人面子。
沈行书是他请过来的,季槐这么行事说话不是让他难做吗,而且,他早就说过,沈行书是他的先生,说话前怎么也不想想?
他向季槐使了个眼色,“庭植怕是醉了,不如吃点别的东西醒醒酒。”
又转向沈行书露出一个笑容来,“庭植不甚酒力,言语之间不免有些冲撞,有不妥当的地方还请先生担待。”
“无妨。”沈行书摇摇头,淡淡地道,“只是季公子既然不甚酒力,还是早些歇着才好。”
季槐闻言冷冷一笑,正欲开口。
却被一直默然不语的苏修允开口打断了,他朝着季槐露出一个不咸不淡的笑容来,“不论季兄方才的话是何意,我倒觉得过于偏颇了。
商贾之家以行商为本,擅打算盘是为本分。先生一介文人,读的是圣贤书,习的是孔孟之道,自然是堂堂正正立于世方为本分。
怎能同某些奸邪之辈一般,将那算计之心用于为臣为民之上,做那投机取巧之事。季兄以为修允说的如何?”
季槐闻言脸色不由得微沉,他总觉得苏修允这话意有所指,他苏修允一介寒门学子而已,也敢对他说这样的话,真是不知好歹。
这样一想他的脸色更难看了。
“那苏兄可知我方才还说了一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若是在那工于算计之辈身边待久了,难保身上不会沾染一些东西。
就像苏兄久居闹市,难保身上不会沾染无知愚民的愚昧无知。就像那些出身商贾之家的人,从小耳濡目染的,怎知他不会学到那商人的投机取巧呢?
不过一个精一个拙罢了。我言之可还在理?”说罢,他又看向沈行书,脸上带着嘲讽。
孟湛看到他这般神情,脸色也不好看,声音冷了些,“庭植,你今日怕是真有点醉了,不如喝碗醒酒汤。”
季槐哼了一声,虽然没有动弹,脸上的嘲讽却好歹收敛了些。
苏修允也打算说话,却被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打断了。
“季公子此言确实在理。季公子觉得商贾之家出身的人,满身铜臭,没有君子之德,不配学习孔孟之道。
那我怎么记得当朝首辅程濂程大人,未入仕途之前,也只是商户出身呢?
我记得程大人时常说,他幼时失恃失怙,食不饱腹,满径蓬蒿,全靠长姐养育。后长姐嫁于商人作妇,生活困境才有所缓减。
是故程大人常言,长姐养育之恩没齿难忘,因此对长姐一家多有照拂。如今,程大人高居首辅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的外甥季大人也是一方要员,可是他们皆出身商户。
依照季公子的意思,他们是没有为臣为民之德,没有资格学习孔孟之道的,可如今却偏偏能身居高位。
所以季公子是觉得他们精于投机取巧才有今天的成就,是觉得今上的眼光不如你清明,看得不如你清楚,受人蒙蔽,让那投机取巧之辈成了内阁首辅,成了一方大臣。
若季公子真是这意思,那我就要问问,季公子下一句是不是该说,今上能够入主金銮殿,也是靠投机取巧呢?毕竟今上原先在青州时也曾行商啊。
季公子觉得我言之可有理?”
众人听到这些话,心里头俱是一震,因为这些话并没有错。
就连今上行商之事也是事实,当时陵江王就藩青州时,因着太祖末年国朝动荡,世祖登基后也未曾对他们青眼相加,府中的确过得艰难,也确实行过商。
别说陵江王当年,就是现下这么多世家,想要维持府中的开支,谁家不做生意?难道还能靠着朝中的那点俸禄撑下去吗?
可这些话也实在过于诛心,简直把季槐说成了放肆不才,大逆不道的狂妄无知之辈了。
大家的目光就不由得都落在站在鱼戏金莲嵌玉珠石屏旁的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不施粉黛,虽然还没完全张开,但眉眼间已经能瞧出明艳来,娇如秋海棠。
不过身上的服饰过于素净,不像小姑娘穿的,也根本压不住那样的明艳之色,让人惊艳之余又不免觉得可惜。
此时的她脸色微沉,目光冰冷似冬月寒雪,直直地看着季槐,极其冷冽,又带着一股压迫感,让其不敢直视。一时间竟没人敢出声。
而沈行书一看到说话的人是沈昭,神色就不由得一变,连忙起身走到她面前,低声说,“囡囡别胡闹,快进去。”
沈昭才不听他的话,只管冷着脸直挺挺地站着。
她早在季槐问沈行书是否出身商贾时,就沉了脸,只是不愿太出头,毕竟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却不想这季槐咄咄逼人。
沈行书不想跟小辈计较,她却不想放过这种欺软怕硬,落井下石之辈。
沈行书知道她不出这口气是不会罢休的,无奈之下,只得侧着身子挡住别人的视线,他可不想自己的宝贝女儿别人看了去。
季槐也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姑娘是沈行书之女。
上次在孟府她一直低着头,他没瞧见,方才进门又带着帷帽,他也没看真切。这下才发现沈行书的女儿真真是个美人。
不过他想到沈昭刚才说的话,脸色便难看起来,“沈姑娘不要血口喷人,我何曾有哪样的意思?我方才说那些话也不过是打个比方而已。”
沈昭冷冷地瞧着他,道:“那往后季公子可要谨言慎行,这样的比方最好不要再打。今日是只有我们几个人听见了,要是往后传了出去,又该如何?
程大人和季大人知道了会怎么想,今上知道了会怎么想?届时季公子又该如何自处?季公子可要牢牢记住我的提点,省得到时候悔之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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