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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弃妇归来 红叶似火 6797 2021-04-02 19:24

  回到船上, 歇下后傅芷璇辗转难眠。

  她一直在想, 陆栖行不是被皇帝禁足在家面壁思过了吗?他特意乔装打扮, 南下徽州, 所图为何?

  只是傅芷璇平时接触的都是小人物, 对朝堂上的拼杀博弈一概不知, 因而想了半天也没理出个头绪。

  就在她迷迷糊糊犯困时, 忽然听闻门口传来一道极轻的敲门声。

  傅芷璇猛然睁眼,瞌睡也被惊散了一半儿。她竖起耳朵又仔细听了听,没过多久门口又传来一道极低的敲门声。确认不是她的错觉后, 傅芷璇当即掀开被子,起身披了一件外衣,往门口走去。

  这都子时二刻了, 什么人会大半夜的来敲她的门?而且还不出声。

  傅芷璇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 环视四周一眼,弯腰捡起墙角的木桶, 拎在手边, 然后耳朵贴到门上, 还没来得及问门外之人的身份, 忽然, 门外就好巧不巧地传来一道极轻又耳熟的男声:“傅芷璇,开门。”

  这音量控制得恰到好处, 刚好够傅芷璇听见,稍远一些就听不清了。

  傅芷璇错愕地盯着黑漆漆的门板, 是陆栖行, 他怎么知道自己刚才贴在门边?

  在她怔愣的时候,门又被敲响,这一次的力道比先前还小一些,也是控制在她刚好能听到的范围,似乎是在提醒她。

  傅芷璇回过神来,一脸惊讶地拉开门。江上远处渔船上的点点灯火飘了过来,正好让傅芷璇看清楚陆栖行脸上的不耐放,他似乎对她慢吞吞的动作很不满。

  晚上的陆栖行仍旧穿着白日那一身半新不旧的棉布衣,脸上的伪装倒是洗去了,迫人的目光沿着她的脸顺势往下,最后落到她那别在腰间的木桶上,低沉的声音里似乎染上了笑意:“你就想用这个招呼我?”

  傅芷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拿着木桶呢,赶紧讪讪地把桶放下,探头往安静的走廊里扫了一圈,瞧见没人,连忙做贼似的把陆栖行拉进了屋:“进来说,这船上很多官兵。”

  轻轻合上门,傅芷璇弯腰点亮了烛火,一转身,就看到一道黑影压了下来。

  她忙退后一步,拍着胸口,嗔了陆栖行一眼:“王爷,人吓人,吓死人。”

  这人走路莫不是都没有声音的吗?

  陆栖行黑沉沉的目光越过她的脸,落到那一对白皙小巧的耳垂上,质问道:“为何不戴本王送你的那对耳坠?”

  白日里,傅芷璇戴的一对银耳坠,故而他才没把她认出来。若非临走时,那苗夫人喊了她一声,他都不知道他们已经到了徽州。

  傅芷璇垂下眼睑,两排像小扇子一样的长睫毛往下垂,掩去了黑瞳的中的情绪,低眉顺眼地说:“殿下,那对珍珠耳坠太贵重了,民妇怕弄丢了,故而没戴。”

  其实她压根儿就没想过戴那一对粉珍珠耳坠,当时收下也不过是不想与他们起争执罢了,因而一回去就把那对耳坠藏进了箱子里,锁了起来,不见天日。

  陆栖行走近,巨大的黑影像蛰伏在暗夜中张着大嘴的猛兽,忽地压向她,给人无与伦比的压迫感。

  浓烈的男性气息袭来,傅芷璇觉得不自在极了,脚步一挪,正准备往后退,忽然一只带着粗茧的大手捏住了她的下巴,逼迫她抬起头,直视着他:“是不愿还是不舍?”

  傅芷璇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盯着陆栖行的眼睛。只一瞬,她就察觉出了陆栖行的变化。若说以前的陆栖行淡漠、高高在上,眼神带着视世间万物为蝼蚁的冷漠,那现如今的他似乎整个人都鲜活了过来,漆黑的眸子里像是燃烧着一团熊熊烈火,稍有不慎就能把人吞噬殆尽。

  傅芷璇心中一悸,一股陌生的恐惧袭上心头,她用力攥紧手掌,睁着眼说瞎话:“满京城的银楼都找不出个头这么大,成色这么好的粉色珍珠,民妇自是怕弄丢。”

  “是吗?”陆栖行从喉头里挤出一声低笑。

  也不知是嘲讽还是信了。

  傅芷璇颇为忐忑不安,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嗯。”粉色珍珠本就珍贵,她也不算说谎。

  “本王在此,不用担心弄丢,你现在可以戴上了!”带着凉意的声音悠悠在头顶响起。

  她现在上哪儿去弄这么一对珍珠耳坠来敷衍他?

  傅芷璇如同在大冬天被人从头淋了一盆冰水,刺骨地寒意从头蔓向四肢百骸,她猛地抬头,正好对上陆栖行带着无尽嘲意的冰冷眸子。他的目光似乎蒙了一层寒冰,里面雾气氤氲,看不清他的真实情绪。

  今天的陆栖行很不对劲儿,直觉告诉傅芷璇,她所有的谎言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既然避不开,她干脆地闭上了眼,一语双关地说:“王爷送的礼物太珍贵,民妇戴着不合适。”

  说出这话后,傅芷璇心尖发颤,一直不敢睁眼看陆栖行。

  她其实也不是毫无所觉,一个男子送一个女子珍贵首饰意味着什么,她心里非常清楚,只是惧于对方的权势,不好明着拒绝,因而他不挑明,她也乐得装糊涂。反正大家的生活没多少交集,分开了,久不见面,新颜替旧颜,他的那点想法应该很快就会消失的。再过几年,等她人老色衰了,恐怕对面相逢,他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却不曾想,会在南下途中再次相遇,他还一改往常温吞淡漠的态度,变得咄咄逼人,充满了攻击性。事已至此,傅芷璇没辙,只能委婉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但想象中的盛怒并没有来临,船舱里一片安静,只听到江风浅浪拍打船舱的声音,一下一下,撞到傅芷璇的心尖上,令她备受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傅芷璇实在受不了这种沉闷的气氛,想着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索性抬起头,直直望向陆栖行。

  但却没看到想象中的震怒,相反,陆栖行眸中的寒冰似是遇到了暖阳,瞬间消融,脸色虽仍不大好,但却没有刚开始那种冰冷慑人的气息。

  傅芷璇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倍觉不解。这人究竟怎么想的?实在太难懂了。

  陆栖行看着她,微勾起唇,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仍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这次就算了,以后不许欺骗本王,本王最厌恶说谎的女人。”

  傅芷璇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撇,老大,你的重点去哪儿了?傅芷璇可不相信他听不明白自己话里的深意,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大半夜的,与一男子争论这些实属不智。

  未免触怒他,傅芷璇索性放弃了说服他的想法,委婉地下了逐客令:“王爷,时候不早了,民妇要休息了。”你也该回去了。

  谁知陆栖行像是没听清她的话,径自问道:“既然你嫌那对珍珠耳坠打眼,那换一个,你喜欢什么?”

  傅芷璇顿时有种鸡同鸭讲的感觉,她毫不怀疑,她若真说了,陆栖行绝对会想办法给她弄来。因而也不敢为难他,只能无奈地说:“民妇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原以为她拒绝得这么彻底了,陆栖行应该懂了才是。

  谁料,他忽然伸手按住她的头,轻轻在她的发髻中插、入一物。

  “既然你没什么特别喜欢的,那本王替你做主了!”

  傅芷璇不用看也知道,他应该是送了自己一支簪子。她甚是无奈,但始作俑者似乎很高兴,微微退后,一双眼睛在她头上打转,下颚轻点,目露满意之色。

  半晌,下了结论:“这下你再不用担心太过招摇了。”

  傅芷璇强忍着拔下簪子一睹其真容的冲突,勉强笑了一下:“多谢王爷。”

  陆栖行骄矜地点了一下头,伸手拔下簪子,递到傅芷璇手里:“明日起戴着它。”

  傅芷璇盯着手里这支通体乌黑,样式简单朴素,只在顶端雕了一朵梅花做点缀的乌木簪,心中既讶异,又松了一口气,总算没再送什么太贵重的东西。

  但下一瞬,她的目光又凝住了。这根乌木簪子握在手心凹凸不平,甚至还有些许毛刺,一点也不顺滑,再看那梅花,花瓣参差不齐,最大的一瓣竟比最小那一瓣足足大了一倍,这是哪个还没出师的学徒的练手之作吧?

  不可能,陆栖行就是再没审美低到智障的程度也不会送人这种东西。忽然一个大胆又荒谬的念头从傅芷璇的脑海里冒了出来,她下意识地瞥了陆栖行一眼。

  对上她的眼神,陆栖行握拳抵在唇边,低咳了一声,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喜欢吗?”眼神里却藏着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期待。

  她能说不喜欢吗?傅芷璇心里纠结极了,余光瞄了一眼陆栖行的手,用这双提笔拿刀的手给她雕木簪,真是大材小用,她惶恐的同时,心里又滋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这一刻,她倒更宁愿他用金银珠宝来打发她。

  “不喜欢?”见她久久没做声,陆栖行伸出手,欲拿走木簪。

  傅芷璇回过神来,连忙把握住簪子的手往背后一藏,呐呐地说:“喜欢。”声若蚊蚋,若是不知道这簪子的来历,她大可随意敷衍他,但不知怎的,知道是他亲手雕刻的后,傅芷璇反倒不忍心欺骗他了。

  她眉头紧拧,沉静不语,脸上没有丝毫的欢喜之色,可不像是喜欢的样子。

  陆栖行皱眉,视线飘到她攥在手心的木簪上,越看越觉得不顺眼,这东西似乎是比店里卖的差了那么一点点。不过这玩意儿太小,他实在掌控不好力道,都不知弄坏了多少个半成品,才雕出这么一个勉强能过眼的,也难怪她嫌弃!

  “拿来,本王明日再送你一支更好看的。”

  傅芷璇今天已经被吓了一大跳,哪敢让他再动手,忙摇头婉拒:“不用,不用,这支就很好,我明日就戴。”

  说罢,为了取信于他,还当场就把簪子插到了头上。

  陆栖行黑沉的脸色这才转缓,柔和的目光落到傅芷璇的头顶,久久没挪开。

  头顶的视线如芒刺背,傅芷璇感觉很不自在,刻意寻了个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王爷怎么会在这儿?”

  陆栖行盯着她,轻轻道:“我来寻一个人。”

  傅芷璇愣了下,她其实想问的是陆栖行怎么到船上来的。他们船上可是有士兵日夜值守。哪知他竟说出了他南下的目的。

  她正纠结,不知怎么接话。陆栖行又神色自若地补充道:“他曾是一名御医,也是我皇兄亲征时的军医。”

  “哦。”傅芷璇干瘪瘪地应了一句。她虽对朝堂之事不清楚,但也知道,陆栖行会在这个时候乔装南下,目的肯定不简单,而他就这么直接告诉自己了,这种感觉还真是复杂。

  她明显不愿多问,陆栖行也不再说话,两人静默不语,突然,不知哪里传来扑通一声闷响,似是重物滚落在地。

  傅芷璇立即抬头望向门边,耳朵也竖了起来,但却什么都没听见。

  又过了一会儿,还是没任何的声音,她分辨不清声源的方向,便收回了目光,谁知着一回头就看见陆栖行刚刚舒展开来的眉头又挤在了一块儿,而且脸上还浮现出可疑的红晕。

  傅芷璇连忙走近,担忧地问道:“你没事吧?”

  这一仰头,刚好露出纤细白嫩的玉颈和精致漂亮的诱人锁骨。

  陆栖行低垂的目光正好扫到这一幕,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呼出的气息也变得粗重了许多。

  看到他手背上青筋暴跳,傅芷璇心里的担忧更甚:“你哪里不舒服?”

  陆栖行不知该怎么回答,眨了眨眼,无意中又瞥到她白嫩如玉的锁骨下方那一对微微鼓起的弧度,登时心跳如擂鼓,红晕一路从耳根子蔓延到脖子上。

  他连忙艰难地挪开眼,疾步走到桌前,端起茶壶,倒了一杯冷茶,仰头一口饮尽,犹觉不解火,又倒了一杯。

  傅芷璇看着他一杯接一杯,喝茶如牛饮,而且还是这种他平时应该看不上的冷茶,倍觉怪异,又担心他在自己这里出了事,只好温声劝道:“王爷,冷茶不宜多饮,当心腹泻。”

  听到这话,已端起第四杯冷茶的陆栖行怔了怔,看向窗口:“把窗户支起来。”

  傅芷璇诧异地瞥了他一眼:“王爷,晚上江风大,现在还只是初春,寒风灌入,宜得风寒。”大晚上,他就不嫌冷么?

  但陆栖行似乎是铁了心要开窗:“无妨,本王不怕冷,你可以再穿一件厚实的衣服,躲到避风处。”

  见他如此执拗,傅芷璇没辙,选择实话实说:“王爷,我对面还有几艘船,船上还有值夜的士兵,开窗恐会被人发现王爷的踪迹。”

  听傅芷璇这么一说,陆栖行也恍惚记起来,似乎这十几艘船是以这一艘为中心,分散在两边,那自是不能开窗。他站起身,对傅芷璇说:“本王该走了。”

  傅芷璇听到这话简直想放鞭炮,也不管他为何会突然改变了主意,连忙跟过去送他。

  谁料他的手都按在门把上了,忽的一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转过身,兀自走回桌旁坐下:“我待会再走。”

  傅芷璇嘴边的笑凝住了,提醒他:“王爷,现在已经子时末,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本王知道。”陆栖行右手不停地轻叩桌面,发出细细密密的细碎声音,他见傅芷璇还站在门边,眸光闪了闪,说道:“你也过来,不要站在门口。”

  傅芷璇背对着他翻了个不满的白眼,然后慢吞吞地走过去坐到他对面,两人隔着一张小方桌,大眼瞪小眼。

  陆栖行看着她鼓起的脸颊,心情莫名的变好,嘴角勾起,好心情地安慰她:“放心,本王过一会儿就走,你不必担心被旁人发现。”

  事已至此,抱怨也无用,傅芷璇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我相信王爷。”只怕他比自己更怕被人发现。

  听到这话,陆栖行嘴角的弧度拉得更大了,可不知又想起了什么,他漆黑的深瞳中闪过一抹厌恶,忽地抬头,严肃地盯着傅芷璇:“以后离姜氏远点。”

  莫名其妙!傅芷璇在心里腹诽了一句,懒得辩驳他。自己在苗夫人船上,怎么可能离她远点。

  看出她的抗拒,陆栖行好看的眉挤作一团,面露为难之色,半晌含糊不清地解释了一句:“这人没你的那么正派。”

  傅芷璇见他似乎知道什么内情,便问:“她做了什么让王爷不喜的事吗?”

  提起这个,陆栖行脸上才消下去的红晕又升了起来,别开头,瓮声瓮气地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只需记着,本王不会害你。”

  言罢,他突然站起身,急匆匆地往门口走去。

  傅芷璇看他一副欲离开的模样,心里觉得怪异又担心他会突然折回来,连忙上前两步冲到他面前,先一步按到把手上。

  “慢……”陆栖行急声提醒,但已来不及,门已经被她打开。

  下一刻,静谧的走廊上忽然传来一道低呼。傅芷璇下意识地探出头望去,就看见影影绰绰的走道中,最里面的那间房屋半开,昏暗的烛光投射出来,把门口那道男子的身影拉得老长。

  虽只是惊鸿一瞥,但傅芷璇绝不会认错,那个男子就是转运使徐大人。而最里侧的房间正好是苗夫人的,徐大人的房间是安排在一楼。

  苗夫人和徐大人这两人竟然搅在了一起……傅芷璇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赶紧把门关上,然后一转身,背死死抵在门上,一张小脸囧得通红。

  难怪她与苗夫人中间的两个房间是空置的,她一开始还以为是苗夫人带的服饰杂物太多的缘故,没地方放,故而放在了中间。现在想来,应该是特意为了隔开她,免得让她听到了苗夫人屋里的动静。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陆栖行,低声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难怪让她离苗夫人远点呢。

  陆栖行伸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目光越过傅芷璇的头顶,望向门板。

  见他这样,傅芷璇的心也提了起来,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没过多久,一道略显沉重的脚步声走近,然后在她门口停下了。

  不用想也知道,这人定是转运使徐大人。

  他会怎么做?杀她灭口?

  傅芷璇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良久,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带着警告的低哼,随后,脚步声再起,逐渐远去,再不可闻。

  傅芷璇拍着胸口,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竟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苦笑着看陆栖行,正想开口,却见陆栖行一个闪身,躲到了床边的柜子后面去。

  看着空荡荡的船舱,傅芷璇愣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明白陆栖行为何会躲起来了。因为没多久,她背后的门板上传来一道轻拍声,继而是苗夫人像往常一般如沐春风的声音:“阿璇,我可以进来吗?”

  她能拒绝吗?肯定不能。若是拒绝了,苗夫人心里肯定会生出芥蒂。

  傅芷璇知道,苗夫人既然还愿意主动来找她,那说明她至少暂时不会对自己不利。傅芷璇也想趁着这个机会把事情说清楚,消除苗夫人的戒心。

  因而她没多做犹豫,转过身,深呼吸了一口气,拉开了门,像平常一样说道:“苗夫人,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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