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这不妥吧, 她丈夫才五品, 你给她封了个四品, 这传出去多不好。”尤其是礼部那群迂腐的老头子, 肯定会借机找他的麻烦。
范嘉义一张脸都快皱成苦瓜状了。自古夫贵妻荣, 封妻荫子, 妻子的诰命都是丈夫根据丈夫的官职和对朝廷的贡献来封赠的,哪有妻子的品级比丈夫高的。他只知道摄政王采纳了他的建议“入粟拜爵”,用虚职换取银钱, 但却没想到,他竟会对一个女人册封,而且封得这么不合理。
他也是朝廷的诰命文书发出去之后才知道这件事, 否则肯定要拦住这不按牌理出牌的摄政王。
哎, 礼部那群家伙肯定会以为这都是他的主意,把账算到他头上, 想到这里, 背锅侠范嘉义就有些意兴阑珊。
陆栖行啪地一声合上手中的奏折, 气定神闲地说:“这是她应得的。”
范嘉义不干了:“殿下, 微臣承认傅氏捐赠有功, 不过区区几千两随便嘉赏一下就可以了,顶多, 顶多给她一个五品诰命就足够了。不然,后面再有人捐银, 朝廷如何褒扬?”
范嘉义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 多少学子寒窗苦读数十载,为的就是能一朝高中,金榜题名,光宗耀祖。若是花钱就能买到官职,多少不差钱的富家翁愿意掏大把的银子为家中不成器的子侄捐一个前程。
傅芷璇才花了几千两就被封了个四品诰命夫人,那捐几万两,甚至几十万两的怎么封?到时候礼部和吏部那两个讨人厌的老头还不得恨死他。
但陆栖行似乎完全没这个烦恼,他把奏折轻飘飘地往案几上一掷:“你误会了,我说她应得的,是指‘入粟拜爵’。”
这句话说得范嘉义老脸一红,心里汗颜得很,再多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陆栖行好像没有看出他的不自在:“接下来你应该会很忙,下去吧。”
范嘉义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走出皇宫,刚出宫门就见到户部清吏司主事曹辉在外面等着他:“大人,下官按照你的吩咐敲锣打鼓,放了一路的鞭炮,声势浩大地把御赐的诰命文书送到了季家。其余几位同僚也把圣上的嘉奖送到了几个善人家里。这事我回来的路上,已经在城里传得沸沸扬扬了。”
“很好。”总算有一件事是顺利的,范嘉义不吝于夸奖一下这位主事。
得了尚书大人的口头褒扬,曹辉很高兴,又回禀道:“大人,这傅……不对,季夫人果然是善心人,眼也不眨就把圣上赐下的金子捐给了户部。”
他知道范尚书身上的压力很大,所以哪怕一百两金子不多,但积沙成塔,集腋成裘,傅芷璇的这个态度肯定会博得上司的欢心。
果然,范嘉义肃穆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这季夫人果然通透人,难怪殿下要额外提拔她。”
他贪的倒不是这一百两金子,最重要的是傅芷璇的这个态度。作为第一批被赐官的商户中荣耀最盛的人,她的一举一动都是风向标,她既然把金子全退了回来,后面的人也不会傻得收下朝廷的实物封赏,这倒是为他节约了一大笔银子。
被银粮搞得焦头烂额的范嘉义这会儿倒是认同起摄政王的话,这妇人头脑清楚,做事利索,倒是值得这褒扬。
只是妻子的品阶比丈夫高,终不是那么回事。
见范嘉义对这位季夫人也很欣赏,曹辉有意卖个好,挠头为难地说:“大人,下官去的时候,季家人似乎正准备休掉季夫人。”
范嘉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还有这事?哼,这季家人真是胆大包天,诰命夫人岂是他们想休就休的,改明儿,让我家夫人邀请季夫人过府一叙。”
这是明晃晃地给傅氏撑腰了,曹辉趁机说:“那下官让贱内去领季夫人拜见夫人。”
“哼,行了,有那功夫,琢磨琢磨怎么弄点银子。”范嘉义口气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
但曹辉却喜不自胜,大人答应他了,这可是出入大人家拉近关系的好机会。
***
这边,傅芷璇正捧着那团诰命文书发愁,丝毫没有众人想象中的喜悦。
有了这诰命封号,她倒是不用担心再重蹈覆辙,被人随意休弃,身无分文地赶出去,被人谋财害命,挖个坑,一卷席子打发了事。
但这玩意儿有利就有弊,季文明不能轻易休她,她想和离同样也不容易,无论是和离还是休妻都得上呈礼部批准才行。所以这东西既是她的护身符,但同样也是她奔向自由道路上的绊脚石。
“阿璇,这四品诰命夫人是多大的官啊?”万氏不懂,不过朝廷可是奖赏了百两黄金的,她这辈子可没见过那么多的金子,能奖这么多的金子,应该封的官蛮大的吧。
季二叔也整了整领子,笑眯眯地走过来,旁若无人地笑了:“侄媳妇,恭喜了,二叔以你为傲,季家以你为傲。”
心里却嘀咕,这傅氏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被册封了。
其他的族人也莫不用火热又与容有焉的目光看着傅芷璇,全然忘了,上一刻他们还在说她是季家的耻辱,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就连自持资格老的四叔公也拄着拐杖走过来,用他的漏风牙,模模糊糊地说:“你不错!”
傅芷璇没理会他,径自越过众人,走到瘫坐在地的颜氏旁边,弯腰拾起那纸休书,吹干残余的墨迹,然后折成一个小方块,珍而重之地放进了袖袋里。
本想把这一幕糊弄过去的季二叔顿时面红耳赤,尴尬得要死,几次三番欲伸手过去截住这张荒唐的休书,但都被傅芷璇锐利的一瞥给吓得缩回了手。
“侄媳妇,这……是二叔糊涂,咱们都是一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季字,你就原谅二叔这一回吧。”
季二叔这一回真是豁出去了,连脸都不要了。
万氏不傻,她见嚣张的颜氏吓成那样,堂小叔子也这么不要脸的模样,也意识到自己应该说点什么破冰才是。
她拿起手帕擦了擦眼,红着眼眶道:“阿璇,是为娘不好,关键时刻,为娘竟护不住你,让你这好孩子受了这么多委屈……”
卧槽,这是要把黑锅都踢到他背上啊,这万氏也忒毒了。
季二叔又气又急,恨恨地瞪了一眼颜氏,瞧你做的好事。
颜氏本就惧怕得慌,被丈夫这么一瞪,再也忍不住,抱着头,哭天喊地:“我……我,不怪我啊,是她,是她给了我十两银子,让我去季家闹的,我也不想的……”
被她指着的季四嫂子赖氏顿时脸色煞白,贝齿咬住下唇,色厉内荏地呵斥道:“二婶,饭可以多吃,话可不能乱说,我……我与傅……弟妹他日无仇,近日无怨,我何苦花银子去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
一句话就把自己给撇得干干净净的,但颜氏可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她混不吝起来,连季二叔都要头大,这会儿咬上赖氏,自不可能那么轻易算了。
颜氏轻蔑地瞥了她一眼,嘴皮子利索地不停翻动:“这就要问你了,你整日跟万氏那贼婆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谁知道你们俩在密谋什么。哼,咱们几十年前就分了家的,没有你们的默许推动,咱们哪敢替文明休妻。再说,你们大家都说阿璇犯了七出中的不孝,大嫂,阿璇孝不孝只有你最清楚,也没见你站出来反驳两句,这不是承认了阿璇不孝?”
万氏掐死颜氏的心都有了,这泼妇,收了好处,事情没办好,竟还敢攀咬她。哼,都怪赖氏,找谁不好,偏偏找上颜氏这滚刀肉。
万氏忍不住用阴沉沉的眼神瞪了赖氏一眼。
赖氏心里是又气又恨,不过她还保持着理智,知道不能像颜氏那样胡言乱语,把事情推到别人身上,否则岂不是不打自招了。
想到这里,她只得忍下满心的厌恶,走过去,弯腰扶起颜氏,饱含深意地说:“二婶,你今天身体不舒服,我带你进屋休息一会儿。”
聪明人这时候就应该装装头痛,顺着坡往下滚,趁机脱身才对。
可颜氏愣是没听出赖氏的暗示,她两只胳膊用力一甩,挣脱开赖氏:“滚,我才不要你这毒妇假好心。你诅咒我不舒服,哼,我浑身上下好得很,哪里不舒服了?你也太毒了,盼着我早死,就没人知道你那龌蹉的心思是不是。”
就连傅芷璇都差点被颜氏逗笑,心里那点郁闷和烦恼被她这一闹,也不知钻到哪儿去了。
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面呈猪肝色的赖氏和一副恨不得上前堵住颜氏嘴巴的万氏,真想给颜氏鼓个掌,这战斗力简直可以以一敌十了。
有了她的倾力演出,这场狗咬狗的戏码真是精彩。
“你胡说八道什么。”若不是众目睽睽之下,赖氏简直想拿块擦脚布堵住颜氏这张口无遮拦的嘴。
这么闹下去,爹就快回来了,被他发现自己做的好事,还不得剥了他的皮。季二叔看不下去了,他走过去,大力钳住颜氏的胳膊,大吼道:“你闹够了没有?”
被他这么用力一晃,颜氏头上的钗子掉了下来,长长的头发散乱开来,跟个疯婆子没什么两样。
季二叔看了心里愈加不喜,呵斥道:“添什么乱,滚回去。”
颜氏不敢怼丈夫,白眼一翻,带着深深地怨气扑向赖氏:“都是你这恶毒的贱人害我……”
赖氏不防,被她扑倒在地,沾了一身尘土,她还没反应过来,脸上突然传来一道火辣辣的刺痛感。
“啊……啊,我的脸,你抓我……”赖氏伸手一探,摸到湿湿的血珠,顿时吓得大惊失色,她莫不是要毁容了。
这下子心里的愤怒再也压不住,什么大局,什么颜氏是长辈都念头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忽地一翻身,把疯狂的颜氏压在身上,长长的指甲往她脸上一抓,颜氏的眉毛下方也浮现出两道深深的红痕。
泼辣豁得出去的颜氏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她哭天抢地地大吼,手紧紧攥住赖氏的头发就往下扯,赖氏呼痛,反手打了过去。
两人扭打成一团,难分难舍。
“住手,你们快住手。”季二叔无奈地大喊道,但这两人现在都失去了理智,谁也不听他的。
因为其中一个是侄媳妇,季二叔一个大男人也不好去拉架,他气得面色铁青,扫了旁边的几个族中妇人一眼:“还不快去把她们俩拉开。”
这些妇人都是被颜氏和赖氏或蛊惑或收买才来这里找傅芷璇的麻烦,谁料傅芷璇一下子翻身成了诰命夫人,这些人心里都恨死颜氏和赖氏了,见她们俩闹翻,心里正爽着呢,哪会真心实意的劝架。
几人走过去,假惺惺地说:“二婶,四嫂子,住手,别打了……”
季二叔瞧了,差点气得头顶冒烟。
“你们在做什么!”一道不怒自威的声音在大门口响起,颜氏和赖氏打了个哆嗦,连忙分开,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理了一下衣服,垂头不语。
季二叔更是暗道不好,爹怎么提前回来了。他缓缓转过身,勉强挤出一个笑:“爹,你提前回来了,见到梁四叔了吗?”
季老太爷站在门口,手里的竹杖敲得地面砰砰砰作响,矍铄的目光扫过像个疯婆子一样的儿媳和侄孙媳妇,没理会儿子的问题,加重语气又问:“怎么回事?”
季二叔身体一颤,抬头用祈求的目光看着傅芷璇,然后避重就轻地说:“就是,就是发生了点争执。”
季四嫂子会意过来,连声附和道:“老太爷,我们错了,就是,就是一点小纷争。”
季老太爷气笑了,他们真当老糊涂了,可以随意糊弄是吧。这么多族人躲在这里,闹翻了天,还说只是一点小纷争。他瞥向四叔公,板着脸问:“老四,你说。”
四叔公冷不防被这个祖兄点名,人都傻了,他站起来,按住头:“哎,哎,我头痛……”
这是四叔公心虚时候的表现,两人都认识好几十年了,这点伎俩骗谁。
季老太爷没理他,径自走到石桌旁,伸手拿起印泥,再瞥了一眼桌面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笔墨纸砚:“这是什么?”
怎么忘记把东西收起来了,季二叔想死的心都有了,他张了张嘴,实在说不出口。其他人也全把头垂得低低的,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突地,半开的门被一阵风带开,一个灵动的身影从外面窜了进来,一把抱住傅芷璇的胳膊,慌慌张张地喊道:“大嫂,大嫂,你没事吧?我听他们说,要休了你,你这么好,他们凭什么?你是我家的嫂子,关他们什么事,这些人真是淡吃萝卜闲操心,管到咱们家头上了……”
“美瑜,瞎说什么呢,这都是误会。”万氏差点晕倒,她究竟是做了什么孽,竟生出这么个傻女儿,再不叫住她,还不知道她会说什么呢。
看到族人脸上或青或紫,像开了染料铺的脸色,季老太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提起拐杖,重重砸到季二叔身上,季二叔腿一软,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爹,爹,我知道错了。”
季老太爷压根儿不听他的,一下又一下,用力拍在季二叔的背上、脸上、腿上,打得季二叔脸色发白,摇摇欲坠。
颜氏见了,心头一慌,忙跑过去跪在旁边求饶:“爹,爹,都是媳妇儿的错,都是媳妇儿的错,媳妇儿贪图那点银子,怂恿当家的犯了错,爹,你要打就打我吧……”
边说边跑去拽季老太爷的拐杖。
季老太爷气急:“再拦着,你就给我滚回你颜家去。”
颜氏一听,下意识地送开了手,疾风骤雨般的棍子再次落到季二叔的背上。
也不知打了多少下,直到季二叔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趴在地上,见势不妙的四叔公再也顾不得明哲保身,连忙跑过去,抱着季老太爷的胳膊:“哎呀,别打了,再打,你就打死他了。”
“打死这个畜生活该!”季老太爷怒骂一声,到底是收了手,撑着拐杖,大口大口地喘气。
众人看到被打得鲜血淋淋,爬都怕不起来的季二叔,个个胆寒不已。
对自己亲儿子都能下这种狠手,就更别提他们了,大家都担心下一个挨棍子的会是自己。
但季老太爷却没理会他们,而是抬起干枯如柴的手指,冲傅芷璇招了招手,等傅芷璇走近了,他饱经风霜的眸子里净是歉意:“孩子,让你受委屈了。”
只这一句胜过千言万语,傅芷璇心头一酸,前世今生,第一次有人这么维护她。
深呼吸了口气,压下满腹的心酸和感激,傅芷璇抬头,平静地看着季老太爷:“不关老太爷的事,是侄孙媳做得不好,惹了长辈众怒,都是我咎由自取。”
一听这话,赖氏就觉得不好了,这傅氏也太会告状了,她这一招以退为进,还不得让老太爷心疼死。
果然,季老太爷抬起手,想安慰傅芷璇,觉得不妥,他的手在傅芷璇头顶停留片刻又收了回去,然后坐到石桌旁,用竹杖敲击着石桌:“说说,你们要休傅氏的理由。”
大家都不敢应声,四叔公没辙,抓了下光秃秃的头,往旁边一坐,呵呵笑着,企图蒙混过关:“大哥,误会,这都是误会……”
啪……
“我让你坐了吗?”季老太爷把竹杖砸在他面前,吓得四叔公连忙站了起来。
连跟季老太爷同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四叔公都吃了排头,其他人哪还敢站出来,偌大的院子,一二十个站在这里,竟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
见无人应声,季老太爷又开始点名,他的拐杖头往万氏那边一指:“万氏,你是傅氏的婆婆,说说,为何要休了傅氏?”
就只差问她,你哪里不满意这个儿媳妇了。
万氏没想到老太爷的怒火第一个对准自己,她捏紧裙子,连忙推脱道:“伯父,这不关侄媳的事,都是……都是弟妹带着人到我家来的?”
被她指着的颜氏眼神凶狠暴烈:“什么叫我带人到你家来的?分明是你跟赖氏串通好,想休了儿媳妇儿,又想保持好名声,花了十两银子叫我来。”
无可避免地牵扯出了赖氏,赖氏手帕一抹泪,嘤嘤哭泣,矢口否认:“二婶,这……这关我什么事?我可没给过你银子。”
两人再度攀咬起来,不过碍于季老太爷的威严,两人也不敢像刚才那样胡来,只是打嘴仗。
但从这三言两语中,季老太爷也意识到了是怎么回事,他稀疏泛白的眉毛一抬,厉声制止了这两人:“够了,都给我闭嘴。凡是参与了此事的人,全给我去跪祠堂,我没让你们起,谁起了,就给我滚出季家。万氏,你留下。”
四叔公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讨好地笑道:“大哥,我就不用了吧?”
他都一把年纪了,再被罚跪祠堂,丢死人了。
季老太爷不说话,只是用一双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凶狠地瞪着他。
四叔公从小就怕这个严厉的堂兄,被他这么一瞪,顿时萎了,举手让步:“我去,我去……”
刹那间,院子里人走了个精光,只余万氏母子和傅芷璇三人。
季老太爷看了一眼从头到尾气定神闲的傅芷璇,挥手道:“外面风大,你和美瑜先进去休息一会儿,我与你们母亲有话要说。”
季老太爷在季家素来积威甚重,被他叫住,单独谈话,万氏心里七上八下,不安极了。
“伯父,是侄媳错了。”万氏一张脸红得几欲滴血,紧张地抓住衣摆低声道。
季老太爷双手交握在拐杖上,愁眉不展:“万氏,傅氏是你的儿媳妇,你要打要骂,要休要卖,我这个糟老头子也管不着。”
万氏听了,心里舒了口气,扬起笑,尴尬地解释道:“伯父,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季老太爷没理会她的狡辩,继续道:“万氏,做人得讲良心。文明出征七年未归,傅氏在家恪守妇道,侍奉你,照顾美瑜,把一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你们的日子也跟着蒸蒸日上。她就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若实在看不上她,等文明回来,去官府办了和离,把她的嫁妆还给她,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也算是好聚好散。何苦要逼得她走投无路?”
百善孝为先,若傅芷璇以“不孝”的名义休了,她的名声就毁了,以后谁还愿意娶她。
万氏被他说得羞愤不已,梗着脖子不说话。
季老太爷见她这样子就知道自己的话她没听进去。
罢了,两家上上辈就已分家,能说的他都说了,只盼文明回来能比他这糊涂的娘明事理一些,好好待傅氏。
“行了,你也去祠堂吧。”季老太爷一挥手。
万氏默不吭声地走了。
季老太爷瞥了一眼站在堂屋里的傅芷璇姑嫂,招了一下手:“过来。”
“伯祖父,我……我能去看看我娘吗?”季美瑜绞着手指,圆圆的小脸一片苍白,眼眶里还有泪。
季老太爷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叹了口气:“你是个好孩子,去吧。”
季美瑜不敢看傅芷璇的眼,匆匆往祠堂跑去。
她一走,傅芷璇立即给季老太爷福了福身:“多谢伯祖父。”
季老太爷摇头叹息:“是季家对不住你,你放心,以后今天这样的事绝不会再发生了。”
这一点傅芷璇倒是相信。她看着季老太爷隐隐渗着汗迹的额头,拿起一个草垫铺在石凳上,轻声道:“伯祖父辛苦了,坐下歇会儿吧。”
季老太爷年纪大了,接到消息就匆匆忙忙往回赶,回来后又狠揍了儿子一顿,这会儿还真有些吃不消。
他坐到石凳上,喘了会儿气,等呼吸平稳下来,又安慰傅芷璇说:“委屈你了,等文明回来就好了。”
又一个认为季文明回来就能让她过上好日子的长辈,只能说,季文明以往给长辈们的印象太好。
傅芷璇不好多说,只能在一旁默笑不语。
季老太爷心里的火气还没散去,他挥挥手,对傅芷璇说:“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多谢伯祖父。”傅芷璇感激地给他行了一礼,缓缓出了季家老宅。
一出宅子小岚就气喘吁吁地迎了上来:“少夫人没事吧?老太爷可赶上了?”
傅芷璇摸了摸她汗湿的头大,眼中一片柔软:“没事,你辛苦了,咱们快回去换身衣服吧,免得着凉了。”
闻言,小岚脸上绽放出开心的笑容。她再也撑不住,扶着墙壁往地上一滑,坐在地上,摆手道:“让我歇一会。”
傅芷璇看她实在累得不轻,这样坐在地上恐怕会生病,忙道:“你等一下,我去雇一辆车。”
等上了马车,又喝了些水,小岚终于缓过劲儿来,这才注意到街道上锣鼓声震天,还有鞭炮声在前方响个不停。
“这是有人迎亲吗?”小岚好奇地掀开帘子往外一看,但却没看见骑着高头大马,喜气洋洋的新郎,反而见到一队整齐的官差。
她不解地喃喃自语:“官爷们巡街,什么时候也流行放鞭炮了?”
傅芷璇知道她误会了,笑着解释道:“不是巡街,这是去给人报喜呢。”
巧的是,前方这队官差去报喜的方向跟他们一致,傅芷璇一行就坐在马车里,跟在他们后面听了一路的炮响。
因为前方堵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马车行驶的速度极慢,车夫空闲下来,听到车里两人的话,艳羡的插了一句嘴道:“这是到张老爷家呢,据说张老爷前阵子捐了三百石粮,皇上封了他一个官做。”
傅芷璇发现,有这种想法的绝不止车夫一人。
街道上围观的百姓看向官差们的眼神都带着羡慕,车外有几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更是旁若无人的讨论,埋怨家里的老头子上回捐的银子太少了,下次一定要多捐点。
这范大人的手段倒是高明。他这么大张旗鼓地一宣扬,要不了一天上次捐粮捐银多的人受到了朝廷的重赏的消息就会传遍全城,不出意外,城里城外很快就会刮起一股募捐施粥风潮。
傅芷璇的老本在上一轮募捐中已经掏光,这一轮不知有多少大户参与,她争不过这些人,她也没有必要再争了。
不过她倒是可以借这轮东风,巩固一下自己的好名声。
傅芷璇心里有了主意,半道又让车夫拐去了客栈,跟严掌柜商量了一下明日去城外施粥的事。
日施一千碗粥,这数量可不小,光傅芷璇和小岚两人肯定忙不过来,但客栈这边严掌柜肯定走不开,只能让冯六去帮忙了。
随后,几人又去借了煮粥的大锅,盛粥的大木桶,还有炭火,凑齐这些,主仆两人才匆匆赶回家。
今晚的季家格外安静,院子里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堂屋里有一点点豆苗大的灯火在跃动。
听到开门声,正双手抱膝,头磕在桌子上发呆的季美瑜立即提着裙子跑了出来,眼巴巴地看着傅芷璇:“嫂子,你终于回来了。”
傅芷璇看着她,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今天季美瑜不遗余力的维护她,她很感动,可一想到她前世的背叛,心里又堵得慌。
季美瑜完全没察觉到她复杂的心思,跟往常一样,双手亲昵地抱着傅芷璇的胳膊,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依恋地说:“嫂子,你去哪儿了,下次带上我好不好,我一个人害怕。”
莫非万氏还没回来?傅芷璇心里猜测,面上没表现出来,只是含笑应道:“好。时候不早了,快去休息吧,我明日要到城外施粥,你若能起来,就跟我一起去吧。”
季美瑜见她问都不问自己母亲一声,急了,连忙拽着她的袖子说:“嫂子,娘……娘她还跪在祠堂呢,你去求求伯祖父好不好?”
傅芷璇有些软化的心再度冷了下来,哪怕季美瑜心里有她这个嫂子,但当她跟万氏,跟季文明对立的时候呢?季美瑜会向着哪边还用问吗?
季美瑜察觉到她眼底的冷意,往后趔趄一步,委屈地解释道:“嫂子,娘也是被二婶连累的。都怪二婶,咱们家的事,她老要插一脚。你也知道二婶那人,泼辣又难缠,娘也是没办法……”
“我明白。”傅芷璇温柔地打断了她的话,“只是美瑜,伯祖父把所有人都罚了,我单单替娘求情,其他人怎么办?季四嫂子家,言弟他们也都去求伯祖父,到时候伯祖父这一族之长威严扫地,谁还听他的?家有家规,国有国法,伯祖父年纪那么大了,咱们就不要为难他了,你说是不是?”
“可是娘怎么办?”季美瑜水头丧气地问。
傅芷璇摸了摸她的头,让小岚去拿了一床被子,又去厨房里拿了几个馒头和咸菜,放在篮子,递给季美瑜:“你担心娘,就去看看娘吧,顺便给娘送点东西去,让马叔送你。”
季美瑜觉得今天的嫂子似乎有哪儿不同了,但又说不出具体是哪点,她只能恹恹地带着东西去了祠堂。
祠堂虽然经过了修葺,但到底有一面是敞开的,四周也难免有些空隙,刺骨的寒风逮着空子就往里钻,冻得人嘴唇发青,瑟瑟发抖。
季美瑜跑进去心疼地把被子裹在了万氏身上,又拿出变冷的馒头塞给她:“娘,你吃点。”
五六个时辰没进食了,万氏又冷又饿,也顾不得这馒头硬得跟石头一样,抓起来,咬了一口。
硬邦邦的馒头差点磕掉她的门牙,万氏再也忍不住,抱着泪珠滚个不停的季美瑜失声痛哭起来。
季美瑜心疼极了:“娘,娘,你别哭,我这就去求伯祖父。”
旁边的颜氏听了,讥诮地说:“没用的,我家言儿已经在他祖父屋外跪了两个时辰了。”
亲孙子下跪求情都没能让他松口,其他人去更没用。
季四嫂子瞥了颜氏一眼,嫌恶地哼了一声,扭头对季美瑜说:“有句话叫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去求你嫂子,她现在可是正四品的诰命夫人,季家身份地位最高的人,她说的话,老太爷听得进去。”
这用心还真是险恶,明着是叫季美瑜去请傅芷璇帮忙求情,实际上是暗示季美瑜求傅芷璇以势压人。但季老太爷此举可是替她出气,她若真以势压人,岂不是打季老太爷的脸。
可惜季美瑜的单纯不是装的,她完全没参透季四嫂子的意思,眨着一双无辜的泪眼说:“可是,可是嫂子说不能让伯祖父为难。”
季四嫂子气结,万氏那么狡猾的人怎么会生出这么蠢的丫头。
她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偌大的祠堂终于安静下来,只有季美瑜低低的抽泣声。
万氏伸手轻拍着女儿背,安慰她:“你回去休息吧,明天再来看娘。”
“不要,女儿要在这里陪娘。”季美瑜说什么也不肯走。
谁知天公不作美,后半夜又下起了小雨,呼呼的北风携着湿气
结果第二天,等季老太爷松口,放她们回家的时候,不止万氏,就连季美瑜也感染了风寒,母女二人躺在床上高烧不止。
如意吓得六神无主,连忙跑出去找傅芷璇,寻到客栈才发现傅芷璇竟然出城施粥去了,她连忙掉头,又急急忙忙地往城外去。
***
城外,难民营差不多快完工了,甚至有不少无家可归的流民已经住了进去。
以往只有朝廷每日定时施粥,每天只有一餐。这大冬天的,天气冷,粥又稀得看得见碗底,一碗粥完全没办法饱腹,为了节省体力,除非必要,大家都窝在低矮的棚屋里,挤在一起取暖。
不过今天的情况有所改变,因为除了朝廷的定时施粥,还出现了好几户施粥的善人。
难民营中的流民大喜过望,早早地就拿着碗排起了长队。
傅芷璇和小岚,又叫上了冯六和马叔来帮忙,四个人从一大早就开始忙,终于在中午时把粥熬好了。
“少夫人,接下来有马叔和冯六就够了,你看你出了一身的汗,休息一会儿。”小岚端了一杯热水递给傅芷璇。
忙活了一上午,傅芷璇也确实累得不轻,她接过水,仰头喝下去,嗓子舒服了不少。
“少夫人,你的左边脸上有烟灰,眼眶下方,往左……哎,我帮你擦吧。”
小岚刚抬起手,突然听到左侧的窝棚里传来一道尖锐的惊呼:“有人上吊了,有人上吊了……”
傅芷璇听了,蹭地起身,拔腿跑了过去。
那窝棚就在他们的粥铺左侧,正好位于整个难民营的边缘。
傅芷璇是第一个赶过去的,她一把掀开破布做的帘子,赫然看到窝棚里一个身材矮小,皮肤干瘪的妇人悬在梁上,双眼泛白,一副没有了生气的模样。
旁边的地上,一个包着粗布头巾的老妪瘫坐在地,瑟缩发抖。
傅芷璇连忙跑过去一把抱住妇人的脚往上托,不过因为这房子比较低矮,妇人的头顶几乎碰到房顶了,很难把她放下来,傅芷璇连忙冲那老妪喊道:“快点,把绳子剪断。”
那老妪不住地摇头,害怕地往后缩:“她……她已经死了,死了……”
傅芷璇气结,突然,上方出现一只修长带着旧伤痕的手用力一扯,绳子断成了两截。
这得多大的力气啊,傅芷璇惊得嘴都合不拢。
这不是惊叹的时候,她很快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把那妇人平放到地上,松开她的外衣,手按在她左边的胸口处,不停地按压。
老妪看着妇人惨白的脸色,又缩了缩脖子,不停地说:“死了,死了,她已经死了,你不要按了。”
傅芷璇不理会她,手上的动作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手似乎都麻木了一般,突然听到人群中传来一道抽气声:“醒了,醒了……”
她立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视线上移,正好看到妇人轻轻煽动的睫毛。
恰在这时,又有一人喊道:“大夫来了。”
傅芷璇连忙起身让位,谁知蹲了太久,她的腿脚发麻,一时站不稳,竟外旁边的柱子倒去,就在她以为自己必会摔个狗啃屎时,却被一只带伤疤的手扶住了。
傅芷璇连忙趁机抓住柱子站稳,然后扭头对来人,正欲道谢,突然,那人问了一句:“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听到这道声音,傅芷璇如遭电殛,猛地抬头,目光呆滞地看着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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