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7 三更天(下)
“对对,大公子,听说还有琉璃堆成了菩萨坐在白象身上,菩萨手指都喷水儿。小的听说那灯下面又是一个琉璃七彩池。取名是瑶池仙境。都说里面真的有宫里藏的神仙法宝,否则怎么转得起来?”
小厮们七嘴八舌,都捧着大公子的臭脚,他们不懂什么竹啊藤的雅致不雅致,亮堂堂照得眼睛花的彩瓦琉璃灯,那才有趣呢!
郑锦文大笑不已,自然答应元宵节出去看灯,只这一路,他终于走到了他自己的院子新园前,全是纸灯还没有换,论起这纸灯与绢灯,都是精品,淡墨山水、戏画人物。样样都有。在他眼里平常瞧瞧不妨事,今年一看就特别的寒酸,他顿时不悦,“我这里怎么还没挂?二娘子呢?”
话没说完,正看到季洪命小子们抬了十几个红漆黄铜片的箱笼回来,抓到了大公子就诉苦:“大公子,二娘子叫小的去采办亲事里的定窑新瓷器,小的今天三更天就送到了。二娘子方才叫小的,说堆在新园这边来,大公子看着办。”
“我看着办?我哪有这功夫——?”郑锦文大惊失色。
小厮们小心地提醒着:“二娘子想要春幡儿,她已经生气了——”
郑大公子终于就想起了,自家老婆还没有进门,成亲的事还要求着妹妹打理,怎么能这么早就暴露重色轻妹的真面目,不记得每天去讨好妹妹呢?赶紧就清醒过来。连忙道:
“采微,去我房里。把那只银春幡儿拿着,还有泉州送来的一盒子沉香木雕。拿去给二娘子。说这东西雅致。我特意准备着给她做新年压岁的。”
转眼间,哥哥送的新年礼物就摆在了郑归音面前,她歪着脸,皱着眉,看着盒子里的沉香木雕,雕的是群仙贺寿的小像。她其实只是要那只小春幡。拿来和傅九送的对比一二,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但眼下,她气不打一处来地盯着这沉香雕象。
精致是精致。价值也不菲。但这一看就是要送给夏迎仙的。可不是送给她的。她的名字里可没有一个仙字。
“哦,我看看——”她拿眼在盒子里瞅瞅,看到了别的,她从盒子的旮旯角上,捻出了一小块沉香木印章,“哟,这沉香神仙像我是不敢收的。不是给我的。但这小小儿一件印章,是真的送给我的吧?大公子还记得我——这可是难得的。”
她讥笑着,和郡仙下凡的群像一比,这一块沉香印章是太小了。尤其上面还请了名家大手,用心刻着“蓬莱山大仙郑二之印”几个字。她气得脸都歪了。郑锦文还是这样刻薄,又拿着小时候的事来嘲笑她呢!
她十岁起就不自称大仙了!
她叫了采微,把一盒子东西带同着银春幡,一起摔还给郑锦文去。不过,她倒是把郑锦文的银幡儿仔细看了看,还和傅九的比了比,觉得自己的幡儿更好看。这才满意了。
郑大公子很委屈,除了印章,他还从盒子里摸出了一串二十枚沉香做的铜钱样,让小厮们看:“谁说我不记得她?这是专给制她的压岁钱。”
原来大公子不是不抠,是对未来老婆大方,专对家里人抠。小厮们心想。难免都要同情二娘子,难怪要发脾气呢。
谁稀罕!?郑归音也在和丫头们埋怨着,她才不稀罕理会郑锦文,她如今伏在书桌前,铺了泥银笺,沾了斑石香墨,持笔写了一封给傅九的短信笺,说了一通郑锦文的银幡真丑真难看。远不如傅九的银幡儿花样精致。
她嘴里,还嘟嘟囔囔,隔着窗和丫头说,那么大一块沉香木,轮到她就是一小块印章和一小串制钱。疼老婆是没错,那还是张娘娘的表妹呢。但老婆还没进门就敢不把妹妹放在眼里了!
但凡她厉害一点,就得把他的亲事给搅黄了,让他一辈子没人要。
她自语,傅九这银幡儿和秦娘子送来的幡儿,都是内廷样儿。郑锦文如今算是外朝官。拿的就不一样。正面是福字背面是春字。
所以她丢回给兄长了。
反而是傅九和秦文瑶的像是一样。正面是春字,背面都是刻的和宁宫门。但一比较,她终于就看出来了。
傅九的银子成色更不够。仔细再看是外面打制的。
“难道不应该是宫中匠作司打制?”
这幡上隐约还能看到角落里的印记是洪记。尤其是这洪记是大银铺子。铺子里的本钱听说投了一大笔放在了钱桌子铺里。是上个月倒了的东瓦子巷里的钱桌子铺。听说是出了几笔钱没回来了。除了宫里匠作司似乎有禁军衙门里的本钱也在里面。
有禁军,恐怕也有天武官。这不是宫里打的春幡?她一寻思,难免就动了心思。决定去殿中省打听。她问的是新年春词朝贺的事,顺便看看有什么别的动静 。果然就得了消息。她进宫还去了学士院附近,托了一位路过的学士去请徐迟出来说话。
徐迟这几天进出学士院,似乎也是心情极好。很有些意气风发,但便是如此他一听她的多心揣测,也失笑摇头说绝不是天武衙门亏空了。天武那是肥得流油的衙门,他们傅都管拿着公使钱做些买卖,衙门上上下下的四季衣裳和节礼都是厚厚的。如今禁军里的人都挤破了头要转职去天武衙门当差。徐迟低声道:
“刑太国舅府,似乎犯的事大了。除了礼部衙门,他还领着上回的国使逛了一圈宫城的护城河——这消息我是听到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什么!?”她惊呆了。
这真的不用抄家吗?这种事都不抄家了。凭什么郑家在外蕃做点小买卖赚点吃饭的钱,就被冤枉抄家呀?
徐迟才不关心这是不是不公平。他没有郑二娘子这种小商女小老百姓们的鼠目寸光。刑太国舅府家里五位国公为什么要谋反呀,陛下也不相信不是?他徐迟也不信。他耐心 地劝着:“那刑二国公……说来说去,不就是蠢了点?”
国戚太蠢,收了几块上好的春水玉就领着人家悄悄逛京城,谁说一定要抄家?刑二国公又不是真的有通敌卖国的反心。这不能乱冤枉人的。
“我冤枉人?”
郑二娘子捶着胸口,要把一团子气捶平了。这倒把徐迟惹笑了。多亏他们离开了学士院,到了英雪殿内殿廊上的茶房里说话,自有小黄门见得徐迟一招手,连忙送上一盏热茶汤,笑着:“郑娘子,受了寒气可不好。这是娘娘最近喜欢吃一口的新茶,娘子也尝尝。”
“……哪里敢。我尝尝,记住味儿出宫了给娘娘再弄一些来,献给娘娘。”她接了茶,慢慢吃了两口,夸了好一会儿,徐迟才翘起了腿笑着:“但这事要是真的。除了抄家。恐怕宫里为了陛下安全,得有个工程,我寻思着陛下是不会叫外朝重臣们知道。否则刑国公府上就完了。”
果然就是!明明就应该抄家!她激愤之情溢于言表,活似她有一万个忠心没地方安放。徐迟大笑。做个手式。她一瞟,茶房里的小黄门都出去 了。徐迟才悄悄道:“外廷不知道。就是内廷商量 着办。内廷有谁?”
她一想,知道这事和殿中省关系不大,毕竟是通敌的事。殿中省里没有牢房。便放下茶,扳着指头算着有牢房的内廷衙门,道:“有皇城司、内侍省、禁军、天武衙门——”
她又疑惑,“陛下要怎么应对?拆了皇宫重新盖?”说到这里,她一惊,双眼发亮,徐迟笑着:“你总算明白了。”
通敌不通敌要紧吗?陛下看在太上皇面上不怪罪,那是陛下的事。就算是要怪罪,人家北国国使已经窥看到了皇宫,这才是要紧的事呢!郑娘子眼睛都直了,喜道:
“拆皇宫重盖,我们家最近刚弄进一批木料!修着我哥哥的园子后还没有用完。我正想卖掉它们——”
她激动着,觉得可以把没用完的木料卖给殿中省,盖皇宫时殿中省就能说上话了。这才可真是太好了,这笔钱她可以悄悄收在私房里不告诉郑锦文!暂时周转一下,下半年再补上。
徐迟受不了她的小眼光和小家子气,忍不住道:“我想了好几宿,恐怕是要扩大护城河!这最方便。皇宫怎么能重盖?多少花费?便是重修一层宫墙也是花费大。”
“护城河?”一听不用木料了,她就没兴趣了,没精打彩的小小掩嘴打了个哈欠。徐迟气到咬牙正要多说几句,他又有急差被内侍省唤去。
若是殿中省唤人,他慢到一会儿没人会怪罪。内侍省的老太监们却是他的对头,又是陛下的心腹们在把持,他当然就得谨慎。这些老太监害怕张德妃,却未必怕他徐迟。郑二娘子也劝:“押班快去吧。看看什么事儿。”
她应该得的消息得了,便出了宫,半路上还没到东便门,在殿中省后宫巷口上便又遇到了熟人来商量护城河的事。
难得的是高亮鹤,他居然来了。修内司的衙门可是在南门外的校场 附近呢,那处和北门内的殿中省,隔了整整一个皇城,她断没料到会偶然遇上。她含笑施礼,他回礼如仪,暗忖着这恐怕就不是偶然罢?
“郑娘子,徐押班和你提了?”“
原来是你们商量的?”她一听,顿时警惕,徐迟和高鹤亮开始勾结了。她是要防着的。两个太监勾结指不定就有一个想不开和她争差使了。她琢
磨着要拖拖他们的后腿,面上自然温柔似水,诚诚切切和高亮鹤道新年,
说好些日子没见了,高押班越来越喜气了,一脸的红光今年一定是大吉大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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