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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 旧情(下)

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 曹苏 4626 2021-04-02 19:23

  码头上的官轿、马匹、牛车拥挤不堪,来迎接的亲朋旧友在茶摊、酒楼上等着。德寿宫选女进京城,同船到岸的明州船只不少,外道外路的更多。

  “公子,今天出来匆忙。要回去吗?”

  丁良试探着,他摇头,沉默在窗中远眺不知在等些什么。但方才郑锦文一行人驰向城门时,就算是官轿也得对他们退避三舍。可谓是人人侧目。傅映风在酒楼上,现在还能听到隔壁包间里明州口音的轻声说话声:

  “方才那骑白马的那是谁?”

  “张宰相府的佳婿。马上要扶正的爱妾静安县夫人寇氏有两儿一女,女儿听说就要嫁给他。刚补了户部六品外流官,对了,就是爱闲园选女宴上那位弹琴的郑二娘子的长兄。她的曲谱你不是抄过来看过?”

  “原来是她家。”恍然大悟的声音,落入傅映风的耳中,竟然让他不由得莞尔。他再是恼怒烦心,这时也不禁把眼光落在了郑家船上。想到如果把这件趣事和郑归音说一说,博她一笑,她必定也会开心于她的才名不薄。

  如今别人不认得郑大公子,反倒先要认得她了。

  “走!”他突然就忍不住,站起就下楼。丁良丢了钱在桌上,追着他出房,奇怪道:“公子,要去哪。”

  “郑锦文不在,我去见见她。”他要当面问她。丁良顿时傻了眼,暗暗叫苦。这算是怎么回事?昨天半夜宫里落锁前后才得了旨从宫里出来,大清早就一肚子恼地出门来看神戏,逛酒楼。原来就是为了找机会和她说话?刚才看信时不是还气得不行吗?怎么又赶着去见她?

  郑家船上,逢紫和冯婆子一合计,觉得二娘子和赵才子在前舱里说话说得太久。看着不太对劲的样子:“二娘子叫配的那香药不是差了几味吗?她和赵公子单独躲在那角落里说了这许久的话。我只怕她旧疾又犯了。这几天她时常犯病的——”

  这样一商量,嫣浓便试探问着:“姑娘,要不要上茶?”

  “你们都下去!”她突然出声。

  帘后的冯婆和几个丫头互相看了一眼,也只有冯婆仗着老脸,问了一声:“这样不大好,姑娘有什么话,等大公子回来好好和赵公子说。不要争起来。姑娘家不好这样。”

  窗边,赵若愚无奈看着她的身影。她此时推开了他,走出了花墙,立在了舱中。

  她面色平静和他对视,看起来也没有生气的样子。但这样打发下人出去,可不是为了和他亲近。她是正儿八经和他说事。有些难听的话不想叫下人听到。

  脚步声悉悉索索,中舱的人退到了后舱,还关上了舱门。

  她不出声地站着,想着方才看到了傅映风在岸上的身影,似乎是她眼迷了看错了。却让她突然清醒。她吸了一口气,舱中有风吹动似乎没有那样头痛恶心了。赵若愚瞧着她,苦笑道:

  “怎么了?我要早知道你在家里这样的说一不二,当初也不应该上当。”

  “……”提前一年前的事,她难免有些气短。他瞧着她,忍着没计较在浣碧庄假山后的事。那时她羞涩娇怯对他恋恋不舍,可谓是柔情万千,和现在这样刚强决断大不一样。她的脸色太难看了。

  “一年前的事是我失礼了。我给你赔罪。”她低头敛袖。他连忙伸手拦住:“哪里,今日我太急了。”他现在不过是寻个无人的地方和她诉些思念之情。他除了碰了碰她的手指尖,他还会干什么?

  “你……看着有些脸色不好?”他柔和问着,“我听说你有些晕车,是不是在船上也不舒坦?我们去外面瓦子里听戏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住了烦躁晕眩,还是凝神看着他,道:“你现在也知道我和那时候不一样了。中间经历了很多事,我也不像以前那样柔弱多情的性子。所以——你什么时候娶汪娘子?”

  四面帘子被风吹落了,帘影深深。地板上光波泛动。

  他不出声地看了她半晌,慢慢道:“我是一时气盛,知道你和许文修要订亲后才在外面说起要另行纳娶。”

  “我知道。你说过这样的话就好。”她笑着又暗叹了一声,她叫人打听过,宗亲里都有人确认她才会信,“赵公子。你爱慕汪娘子,我们家愿意成人之美。你不用等我三年。”

  “我和汪家说起娶云奴娘子的事,也是因为——我以前以为你心里只有许文修,一年前才不肯跟我走。”他并不接她的话,坦然解释,“所以我一时气恼就汪孺人说我要另娶云奴娘子。”他苦笑着,“但我没有和云娘子说这事。汪孺人不可能不知道我的意思……”

  她诧异于他的坦白,不由得就叹道:“公子的胸襟一日胜过一日。”傲气如赵若愚,他以往就是想透过汪孺人的嘴把这事传给郑家出口气。但现在的他明摆着不在意了。

  “我如果还这样孤傲不知收敛,恐怕这几年死的就是你我。而不是赵秉义了。”他走过来,停在她身侧,端详着她道:“赵秉义是如何死的,你知道?我不应该说另行纳娶的话。但我和云奴娘子自然是不可能。她是赵秉义的养女。”

  “……她当真了。”郑归音定定地看着她。

  “她当什么真?”赵若愚奇怪失笑着,“汪孺人她怎么可能当真。她——”说到这里,他看着她,“是你当真了?”

  “……对,她也许没当真,但她是将计就计了。”

  她的手指尖忍不住捻到了眉心,侧过头又终于没忍住,扭头冷淡看他:

  “我为什么不当真?一年前你在浣碧山庄里不是接她走了?赵公子——”她直视于他,“你明白我们不会成亲。依你的为人本不会答应三年不嫁不娶。更不会和我兄长提起我们的亲事,你和我兄长说愿意等我三年,是因为你并不想近几年成亲。你不忍心现在就赶走汪云奴。因为你倾心于云奴娘子,是我亲眼看到的。”

  “……我答应是因为你心里有别人。傅映风绝不会答应等你三年出宫这样的事,许文修也不会。”

  他淡然回答。

  听他这两句话,她不由得大震看他,“赵公子,你是认真的?”

  “你何必不信我?我们这样共患难的情份不一样!我不答应你岂会明白我对你的心?”他定定看她,“你还以为我孤傲?方才你自己说的话不记得?”她方才还夸他胸襟大胜往日了。

  她同样直直看他:“赵公子的心我确实不明白。我只相信我亲眼看到的事。”

  她亲眼看着他带走了汪云奴。

  “……”他避开她的质问,“至于云奴娘子的事。我再去和她说清。不用你出面。”

  “她说孩子是你的。”

  “没这回事。我叫她来和你说清。”他竟然答得如此干脆,她盯了他半晌,这件事他却笃定得很,“我的宗兄赵若诚你也知道。他的夫人马娘子和汪娘子要好。一直让她住在家中帮着打理生意。”他顿了顿,“赵若诚的生意大半是和我有些关系。但汪娘子并不算是我的外室。她只是是依附在我门下。赵秉义是我的族叔。他的死又与我有关——”

  他与她对视一眼,她没有再逼问这事。他面上泛出苦笑,她颔首赔礼:“这事,我早已经明白公子的难处。”

  赵若愚一定要收容汪孺人母女。否则泉州城的宗亲们会物伤其类。觉得赵若愚眼中只有公义,太没有血缘人情,连人家孤女寡妇都不扶一把。那怕是那些支持赵若愚的贫苦宗亲们恐怕难免也会如此想。

  “但我只是独身一人,怎么可能让她住在家中。更不可能有孩子。”

  “可是她……”

  “她亲口对你的说的?”

  “……”虽然是她亲口说的,但却是在她用药要毒死她的时候说的。她知道作不了准。从那之后她再没有见过汪云奴。

  “汪孺人说,是你的孩子……”

  “汪孺人,我们要用她也要防着她。”他回答得如此清楚,半点没有责怪她居然上当的意思,她居然只能慢慢点头:“你说得对。”

  窗外的江涛翻动,仿佛是浣碧山庄里荔枝树沙沙叶响。

  她还记得那一年他去庄子里救“郑二娘子”时与她相遇,她未尝没有动心。

  然而同是一天里,他和汪云奴也相遇了,两人站在荔枝树下的默默相对的身影,她分明还历历在目。

  汪云奴——这同一名女子吸引了许文修,又转眼间抓住了赵若愚的心神。那一刻她的心情如何她已是不想再记得了。一年前她也看得太清楚。

  赵若愚喜欢汪云奴。

  想到这里,她微叹摇了摇头:“赵公子在城里还有宴,请便吧。我们的事以后再说。”

  施礼之后她转身揭帘,进了中舱。他哪里能这时候离船去赴宴?他连忙跟上去,刚一揭帘却迟疑了。

  扑面而来的不仅是春光,还有丝丝荔枝暖香之风。

  隔着竹帘,看得到中舱里竖着大屏风。屏风后隐约有她坐着的短榻,几案,窗边散放几只福字锦垫交椅。另一座屏风半掩着后舱三间连舱房,婆子丫头的身影在里面忙碌。

  他隐约看到房里有四五只打开的红漆描金木衣箱子。全是衣裳、披风。

  出门在外,毕竟不能和家里一样新衣服随做随穿,房里架着绣架花棚,丫头们在给姑娘划破的裙子补上新花边或是花样。为了防潮熏香,还有三只架起来炭火熏笼罩子,上面隐约都是各色披风、骑装、帽冠子。

  这里是丫头婆子们收拾衣裳的地方,全是女子的私物。

  他不方便跟进去。

  她坐在短榻上,撑着额头,只感觉头痛欲裂,所以才不想再让他争论下去。

  “那香药半点用也没有。好象还让我的病恶化了……”她忍着不适苦思着,“好在我防备了汪孺人。但我以前……”

  桌上有半盏鲜荔枝果子汗,她口干舌燥地喝干后放下,突然就看到了杯底的漆黑乌亮的荔枝果核儿,滴溜在她眼中转乱,她终于想明白:“是我一直就厌恶嫉妒汪云奴。所以没有去见汪云奴确认汪孺人的话。汪孺人就看准了这一点。又看准了赵公子太傲气不会主动来见我。而我……”

  她在山庄里亲眼看到赵若愚与汪云奴相见时的情景。亲眼看到他接走她时的情景。就更不会怀疑汪孺人的话。

  她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中舱榻上的剔漆文书盒锁着小金锁,这是她曾经在傅映风面前摔开过的那只文书盒。盒子里除了私商名单还有几封她和汪孺人的书信。汪云奴的养母汪孺人的信。其中最早的一封信写着:“云奴之子,即是赵公子的亲生血脉。是赵公子的长子。奴身为未亡人,在宗亲间为赵公子奔走解说。保全他的才子清名与族亲之义。全因为赵公子答应娶我儿云奴为正妻。”

  这封信,她曾经信以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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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舱里的嫣浓一边补衣裳,一边悄悄和逢紫道:“姑娘说,她防着汪孺人呢。”

  逢紫欢喜着松了口气,小声道:“防着就好。我以为姑娘不知道赵公子身边的穷宗亲们都和汪孺人交好。赵公子也很是倚重她呢。”

  “谁说不是?姑娘和汪孺人书信来往那样多。不就是赵公子把这些事都托了汪孺人。姑娘实在也是没办法,否则——”

  逢紫这时也明白,真正不得不用汪孺人的是赵若愚?

  “但赵公子暗中把赵秉义通贼的证据给了咱们家,其实是帮了咱们家,二娘子是感激赵公子的。”逢紫轻声。嫣浓只能点头,又嘀咕:“听说赵秉义和赵公子有仇。不是单为了咱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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