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 不许为妾
不待傅映风吩咐,丁良早就悄悄叫人察看。只见得舱中影影绰绰,那紫服男子站在前舱,她坐在了中舱,前后隔绝。丫头婆子们进出不停。她们在郑归音面前,手里举起的锦缎彩绸。
匹匹织锦折射出幽微而华丽的光彩,让傅九公子的脸色好了三分。这时,他突然发现她坐在窗内也不是故意不看他,而是确实没功夫。
她是在忙着看衣裳,看首饰?
丁良回报前,他就已经看清前舱里候着的男子是谁。他是城里大首饰铺宝昌隆的二掌柜。傅映风开颜了。
“去和他说。郑娘子喜欢什么。挑好了都留下。”
“公子,哪里还要现在去说?上回不就吩咐过他,要是郑家娘子来铺子里挑首饰,记得悄悄记公子的帐?”
丁良跑回来嘻嘻笑。宝昌隆的二掌柜在前舱里,用不着再递话也这样低声吩咐着。
两名铺婆跟着他来,捧着几只首饰盒要进去,拜见过郑家二娘子后,少不得也这样巴结陪笑。她们向来只在富家内宅里进出,一听掌柜吩咐就知道郑家和东家关系不浅。
“……看来不假了。你们宝昌隆背后的东家是傅府的公子?”
郑归音听到这样的话,随手把两支镶紫晶的金钗子丢回了首饰盒里,冷笑着斜视逢紫,“我不知道。你们也不知道了?不看了,看衣裳。”
逢紫确实是不知道。
她暗中委屈,暗暗斜眼横了外面的船头站着的傅九公子。心想这也就是在明州城了,要是在泉州城哪家的大铺子她不清楚?
“公子,郑姑娘没要首饰,衣料挑了十几匹上等货,成衣也捡了三四件。”
因为有了自己人在船上,傅映风很容易就知道她在干什么。
顺兴绣坊自然不是他的生意,而是明州城有名的宫中锦绣院里退职老绣娘的生意。但他也知道,她挑的衣裳要的是今春京城新出来的款式。
这是每季各府夫人们的例行旧事。明州城以顺兴绣坊为首,对京城时尚最为消息灵通。
“停船,等一等。”
今日既然都是去吃春宴,私下还有机会见面,她想打扮得出众一些,他会不欢喜?
他耐心等着她挑衣裳。
郑归音挑好了衣裳和料子,还要雇顺兴绣坊的三名绣娘跟着去春宴,这几天就做出来,没料到绣坊里的老针钱师傅陪笑道:
“姑娘这是要选进宫?不是老身多嘴,因为各府里的娘子为了这回采花使大人的春宴都在制衣裳,小店实在是抽出不人手了。”
老针娘的眼睛毒,这郑二娘子和宝昌隆的关系一看就知道不寻常。这一船上的用度摆设也是极上等。明摆着郑家有财力巴结上了傅府里的采花使大人,做衣裳岂不就是要参选?
但实在太晚没人手了。
老针娘还有些忐忑怕她翻脸发作,没料到也好说话,她失笑道:
“是我没想到。既然是这样,你们眼下的生意全靠秀王世孙和傅大人照顾了。怎么见着他的船不去给他问个好请个安。也是咱们生意人的礼数。”
傅映风是知道这几天城里各处的绣坊铺子生意极好,但他也没料到老绣娘们规规矩矩坐着小船过来向他请安问好,多谢采花使大人照顾了绣坊的生意。
“……郑家娘子这样吩咐的?”
“是,大人,郑家这就是知恩的厚道人家呢。这也是咱们绣坊的感激之情。”
顺兴坊的老绣娘们人老成精,暗示着采花使大人果然好眼光,郑家二娘子秀外慧中一看就是要被抬举选进宫的。难怪人家这样有把握,临到开春宴的当天才来挑衣服挑首饰。
这不是有傅大人背后撑腰?
“有傅大人这样的贵人,郑家娘子将来必定是大福气。这郑家将来那天大的富贵不就是傅大人赏给他们家的?”
这样巴结的讨喜话,说起来半点不费劲。
“……”他苦笑着打发了她们离去,丁良看着他居然没发作。平常公子一听她要进宫之类的话不是就火冒三丈?
“公子,郑娘子叫她们过来请安,是故意和您赌个气。可别当真。”
连丁良也是这样劝着,“您才是皇上的采花使,她去参什么选?不论怎么着都会被公子你划去名字不是?更何况……”
更何况她是商女,现在还没有上册子的资格。
至于这三天的春宴是秀王世孙的名义,是太上皇的采花使重挑选女,这事就在公子的眼皮子底下,她又能翻出什么花样?
傅映风确实也是这样想。他琢磨着她八成还是和他闹呢,便道:
“鲜果鲜花可备好了?你送过去,和她好好说……”他吩咐着,丁良却向公子打出个眼色,他转头一看,窗外正看到郑大公子从城外坐船过来接妹妹了。
他昨天晚上还要弄死郑锦文,今天和赵一明说好了回京城再提后。他就觉得要和郑大公子搭个话才行。他挥手叫自己的船和郑大公子的船缓缓靠上。和兄长拉些关系,才方便他找机会和她说上几句话。
比如他可以告诉她,秀王世孙明明是这三天钱园春宴的主角,现在却去庄子里接侬秋声了,她知道不知道这其中的意思?她要是不明白,他可以告诉她,这表示他傅映风和侬秋声早没有关系了。
郑锦文上了她的船,也在说秀王世孙对侬秋声有意的风流逸事,就笑道:
“刚才我远远看到你这边船挤热闹,还以为是秀王世孙的船。他不是去接侬秋声?他也就在明州城才敢向官伎这样献殷勤了。在京城里是极低调极守本份的。否则哪里轮得到咱们宰相府的衙内们在京城里横行?”
郑大公子正说着,她压根没理会。要不是这人连累她,她昨天晚上何必逃到庄子上住?去年也是为了他和赵一明结仇的事,她才从泉州赶到赵家庄子上来求和,多亏了赵一明是个明白人。
正想着的时候,她瞧到傅映风的身影站在船头,渐渐移近,她把怨气转移到了郑锦文身上,看着傅映风就觉得顺眼了,不自禁有了一丝笑意。
郑锦文看了看妹子,看了看那边船上的傅映风,哧笑着低声道:
“不妥当。以前他是比张三衙内还没分寸的公子哥。你和他好,将来要被他欺负的。他的外号’范衙内’你没听说过?”
她倚着窗,手指缠在了青帘雨滴式的窗帘流苏上,只当是耳边风,他又压低声音道:
“侬秋声的第一回在碧池寺里被几个公子哥祸害了的事你没听说过?”
“……”
她骇然猛然转头看他。郑锦文的眼神笃定,“我听说领头的就是傅映风。”
她深吸一口气。不待她开口问清,他又继续道:“他那时可是烂泥扶不上墙,别看他现在改了就以为他是个好东西!杀金国人是好事,但正经公子哥谁去边境上杀金国人?这不是因为他在京城里祸害得罪了人才被赶过去的?正经上等人家的子弟得是赵一明那样,花点钱闹点事就行了,更好一点是范宰相家他那几个表哥,都是读书中举的。谁和他闹在一起?”
“……这些话,你是从傅三公子嘴里听来的还是从傅四公子嘴里听的?”
她手握着帘绳,冷笑,
“他们的话我不信。我还知道侬秋声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呢!不就是你帮着张衙内烧赵一明家的铺子的时候,她的眼睛被烟熏瞎的呢。”
“至少我没让她烧死在里面吧?你要不信,你去问傅映风的老娘范夫人。”
远远的,果然就看到就看到傅府女眷的船也过来了。傅映风的母亲范夫人也去钱园赴
春宴。傅九没料到这样赶巧,看着母亲的船过来,连忙就叫船调方向,靠过去拜见母亲。
这船一转,郑归音反倒一挑帘,露出了脸。他意外欣喜,就看到了她双眼中的讥笑之意。
“……我可不是怕被母亲看到!”
他脑中一闪,连忙解释,啪的一声她的帘子彻底摔下来了。
帘后,她的脸色淡了下来。手指间的流苏间,只有斑驳的浅金光点。郑锦文觑着她,道:
“看吧。他是想改好了。但他这样的人家,改好了的公子哥谁的亲事不是父母作主?你们互相看对了眼这又算得上什么?门不当户不对。他就算是心里有你,也要在家里人面前摆出和你绝没牵扯的样子才行是吧?……”
郑锦文说到这里,把脸色也放了下来,摆出了兄长的架子,
“做妾不行!你记住了!”
“……因为扶不正?”
她嘲笑着回头看他。他居然点了头,笑道:
“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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