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6 中元节之前(上)
“此一时彼一时!立了东宫后那小子翅膀硬了。恐怕连赵不恶、赵不弃那帮子老宗亲都不放在眼里了。更何况咱们家。江北沿岸那帮子宗亲,全是这德性……”
郑大公子负手站在了船头,翻脸也是挺快的,“赵若愚这小子,咱们得防着点,指不定他明天就把汪云奴扶为妾室了,哪里还顾得上和咱们家老太爷的约定?”
运河水在六部桥下与西湖水相连,城外西湖的郑家水庄,郑老爷得了水仙宅连夜的禀告,知道大儿子终于重新被官家授了职,他站在厅中重重坐下,全身松了开来,接着便哈哈大笑。
全家又从鬼门关回来了。
“走——”他跳起来了就要出门。
“老爷——老爷这都大半夜了——张夫人歇下了!”他身边的管事们总算比他记得张夫人的规矩,邓大管事拉着劝,“京城里的规矩不兴作半夜叫女人出来喝酒的!张夫人不是蕃坊里蕃子女人!她会恼的!”
“……那……不吃酒可以吃茶?”他着急着想找张夫人说话,终于想起了这个主意,顿时还得意起来指着天上的月色,“月下吃茶就是顶真的风雅吧?我记得她房里还有什么月夜煮茶的横幅画卷子。”
他到底没敢去旁边张夫人的临水别庄砸门,委委屈屈坐了他自家新买的小茶船,在黑漆漆的湖面上驶出去,探头看着张夫人的画楼上还没有熄灯,他大喜过往就开始吹口哨。随行家丁听着那中气十足的口哨声,都暗笑着老太爷这精神头可够好。
“喂——秀娘——”
一刻钏后,张夫人的水庄水门轻启,便有挂着明角灯的小画舫驶了出来,照出湖面上团团一片光亮,雕窗画阁,仿佛月宫倒映。
郑大龙眨巴眨巴眼,莫名地感觉到同样是一起买的船,怎么着人家带回去一收拾就成了仙宫,他家的这条船还是这样土里土气?
“明明收拾过了。都是新东西?在泉州城咱们家也是很讲究的!”邓大管事很委屈,“老爷,不能和宫里比的。”
“……胡说!不是说宫里还不如城南瓦子里,那边歌馆摆起宴来最风雅?”
“那些是官伎和名伎——”
“对,上了不台盘的!”郑老爷马上赞同,深知自己根本分辨不出来什么是真正的风雅,哪里敢相信瓦子里? 胸无点墨的这样一想还是宫里的规矩更可靠不是?
“秀娘我是知道的。她年轻的时候就是处处都好。要叫老二跟着秀娘多学学。把老大和老三也叫来。免得他们在外面出丑。”他出了这个主意,就跳到船头向张夫人挥手,到底是邓管事贴心,提醒着:“小的们和张府里的管事们学学就会了。老爷,还是请个喜欢游山画水的秀才来教教老爷你吧?”
“……你说得有理!”他恍然了。
张夫人这一年来倒是经常有机会和吕妈妈半夜煮茶闲话,不是为了风雅本就是她的习惯,但和郑大龙还是头一回。她坐在舱中含笑看着船头上站的他,少年时分在那残城破巷里,他也经常这样站在巷口吹着口哨叫她出来相会。
她果然还记得的!所以一听口哨声就知道是他了。他同样暗暗欢喜,远远就叫着:“秀娘,我们家大小子得差使了。三小子来信了!说咱们的亲事他没意见!”
夏夜里湖上依旧有来往画舫光映。沿岸别业别墅里出来趁夜寻欢的人不少,捕夜渔的小船更是星星点点如银河泄下。但两个庄子半里附近的水域都在入夜后设了水栅栏,只留了一条水路。既然没人听到,张夫人觉得还是不要生气骂他为好。两船接近,他依旧矫健地跳过了船头,看着他的身影她毕竟心喜。
“信呢?”
“在这里。”他连忙递了过去,她接过了信缓缓看着,郑抱虎写信给了亲爹居然一反以前坚决反对娶后妈,否则就断绝父子关系的态度,张夫人看完信后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神,反复把信看了又问道:“秦侯府?秦侯府的娘子看中了他,所以他一定要你出面门去秦侯府提亲?”
“对,我答应帮他提亲,他就不和我闹了。”
“……”张夫人觉得这事完全没希望。她看着郑大龙那粗粗糙糙的老脸,依稀见得年轻时的仪表堂堂,想想郑抱虎就算比他爹年轻时长得更出色三分,确实 算是个出色男子,但秦家大娘子她却是深知的。
这位娘子的母亲是吴太后的亲侄女,父亲是现任的清远侯爷,论出身可以与皇子府里的王妃们并肩。论性情那可是个极有主意的大家娘子,她凭什么看中巡盐捉贼,自己还是贼人出身的穷小子郑抱虎?
“拿进来——”郑大龙的声音响起打断她的沉思,看着郑家家仆送进来成套的定窑瓷器,晶莹剔透价比黄金,再看看茶盒子里一两一两分格放好比瓷器还贵重的福建龙凤团茶,她在心里想郑抱虎就算不是穷小子,这身份也差得太远。
郑抱虎和郑二娘子不一样,他的母家可不是平宁侯府出身。
茶炉鹤瓶在船尾烧起了水,暗红的火光与浅金月色相辉映。静谧的湖面上只有水面咕咕冒泡的轻响。
“你……应该不喜欢秦侯府?”张夫人更奇怪另一件事,吹茶后诧异着,“二娘看中了的傅九,你绝不答应。不就是讨厌清远侯这一系是秦国公家的义子?”
秦国公府,那不就是卖国贼子?
“……还是你说得对。这事我得想想。秦国公是谋逆卖国。清远侯秦侗可不是。再说又不是亲父子只是被收养的义子——听说傅九那小子还在水师里历练过?”
他振振有词,咂咂嘴努力装着在细品茶香,她瞧出他这一番用心,放下茶亲手剥了果盘子,泡了鲜荔枝水果茶给他:“吃这个吧。我记得你喜欢吃甜的。”
他实在品不出茶叶茶水,但水果茶是中意的。这些年都没有变。他和她相视而笑时心情更是放松,郑大龙体会到了月下品茶的意境,禁不住和她多说几句,果然就在张夫人面前暴露了当爹的小心机:“而且赵小子突然攀上了东宫。我觉得二娘说得有理,他身边留着外室不就是迟早要娶?他也不是那种利用完汪云奴就丢的人。现在机会送到眼前了哪里还会把咱们家放在眼里?我不能再叫二娘又遇上个不靠谱的!”
城外西湖,城内运河,船灯点点。
到了第二天晚上,郑锦文和傅九依旧是各自出来游船赏灯。她忙了一天也坐车来到了河边。
“姑娘,怎么不坐大公子的船?”
“我看看就回去。要温书,还要准备宫里女官来我们家查问身世。”
她说得再多,丫头们也在笑,嫣浓小声撇嘴:“不就害怕在船上见面被傅大人追问殿中省里的事?”
“才不是!”
她在马车里看着,没料到马蹄声响,远远见得傅九那熟悉的人影骑马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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