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185倜傥风流
当时谢聆春不肯发表意见,段南羽一力主张反赵……争执了几番之后,最终还是她定下了今后行动的基本思路:既然段南羽说端木兴杀武青,是因为嫉妒,那么不如釜底抽薪,让他没得嫉妒――不就是她喜欢上了武青么?这一次她离他远远地,断绝了自己喜欢上武青的可能,也就断绝了武青被杀地可能……是这样吧?
这就是她离开湖南。借着和端木兴曾经的约定返京的根本原因。
“青小美人儿,”谢聆春忽然靠近了些。呼气如兰,在她耳边悄声道:“我有个主意:不如你去拐了武青远走天涯?这大赵,横竖有端木兴在,你怕什么?”
“谢聆春你在开玩笑吧?”她靠在窗上伸手去拍他的脸,“真是喝得太多了。”
他于是挂起那常见的妖媚的笑:“可不是开玩笑?武青那人,哪里是肯和人私奔的?就是你,为了他,也是要把这家国大业扛到底的……”
从前她要逃避开家国重任,就连他将血衣卫拱手送到她手上,她也不肯借着这些去翻什么风浪;现在为了武青。她却可以废寝忘食甘犯天下大忌凡朝政大事都要参一脚……他自然知道她心里地人是谁,难道还怕他忘了那天看见她依偎在姜鸿昊怀里的情形?她说:“梦到武将军。”……
不知是不是酒地作用,青岚忽然很有倾诉的欲望,只是不知道和谢聆春说这些是否合适;可她还能有什么人可以诉说?谢聆春和她的关系很奇怪,从开始的相互利用起,就习惯了彼此的“亲密”,她可以和他同塌而眠,可以和他分享自己的秘密;虽然最近关系有些走偏。但只怕也不过是游戏而已;谢聆春是什么样的人?哪里会被这些情爱琐事绊住手脚?
谢聆春的目光正投到窗外去,凤眸潋滟,不知在想些什么……青岚叹口气,去提了一壶“紫金泉”放在两人中间,笑道:“你道我现在最怕的是什么?我最怕自己恢复了记忆……”
船离岸有些远了,湖边的那些画舫已经溶在雾雨背景里,化作点点星光,闪闪烁烁,朦朦胧胧,看去遥远而不实在。
她怕恢复记忆。她怕地其实是。记起对武青的感情。一旦记忆恢复,她还能如现在一般,远远地离开他,一心谋求“大赵权臣”的地位么?一旦记忆恢复。不知道对那恍如青梅竹马玩笑不忌的皇帝陛下。又会生出怎样的仇恨和嫌隙?更不要提现在这样利用他来达到自己“弄权”的目的。
她其实对于段南羽的话,还是存了一些疑虑:毕竟。
对于那个“熙德十九年”地悲惨一幕,段南羽也没有办法详尽描述。那时候他人在大理,对于大赵那场纷争只能说出个大概……也就是这点,让她生出无尽的希望来:无论如何,端木兴看上去也并不是会为了什么“嫉妒”就斩杀国之栋梁的人……甚至,从她以往的经验或是现在的几番试探来看,怎么也想象不出端木兴会对她深情至厮?他只是和她一样,在玩着一些暧昧,在借着这些暧昧宣示着什么,做出些假象来……他对她的感情,更像是男子之间心照不宣的友谊呢……
或许,是段南羽错了?是胡人在玩离间?是大赵有人矫诏?――她想过,如果她在熙德十九年之前,可以把所有权力抓在手中,就可以防止矫诏的出现,甚至可以自己矫诏去改变皇帝的命令……
而或者更早,如果她赶得及,可以提前到熙德十八年,改变武青被围潭州的历史,改变胡人南下地那段生灵涂炭……
青岚已经伏在桌上睡着了,手里的酒洒落在地面上,氤氲了一室的甘醇。此刻,靠在窗前假寐的谢聆春却慢慢地张开了眼睛,带着七分醉,三分痴,缓缓行至青岚面前,伸出手指,触上她细瓷一样地肌肤,一点一点地勾勒着她脸上曲线。
方才青岚说,她最怕地是恢复记忆,可记忆终归会恢复的吧?也就是说,她说地没错,她喜欢的人,是武青。一直是武青,只能是武青。他方才还劝她和武青私奔呢――是真心话,如果这样,可以让她摆脱这里的一切,摆脱宿命……有些伤感,不知道命运安排给她的,究竟是什么?她方才说了很多,他只是心不在焉地听;心思完全被她那句“如果赶得及”狠狠抓住,完全丧失了和她再“饮酒谈心”的兴致,只假作睡着,由着她自己一个人一杯一杯地喝……
她到底醉了,那样的酒量,那样玲珑的心肝儿,却在他的面前醉倒,甚至没有问一问辛锋寒为什么没有在这个船中出现……她对他还真是信任呢,超乎寻常的信任。真的想不到,这一场醉,可能是他的刻意安排?
船离开湖岸越来越远,在漫天的水雾之中,稳健而缓着。那船舱本来大开着的舷窗,也被严严实实地关住,形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让人难窥究竟――就仿佛美人湖上一个普通的私娼船,客人终于厌烦了琴酒风流,与舟中美人携手共赴巫山去了。
而那个神仙洞府一样的舟中房间里,此时却不只谢聆春和青岚两人。
血衣卫的两个巨头,辛字部首领何蕊珠,庚字部首领鲁老头赫然在座。
鲁老头拈了一根银针,正皱着他那花白的眉毛细瞧。
何蕊珠则单手贴在谢聆春的后心,运内力替他化去酒力。
“那位青大学士还真能喝。”何蕊珠终于收了手,感叹着,“不过大人也太大意,奴不是嘱咐过你,这酒里加了料的,青大学士体质偏寒应该无碍,大人就未必?喝的时候速战速决是最好,怎么不听?”
谢聆春脸色青白,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抬眸问鲁老头:“鲁首领,到底如何?”
鲁老头儿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又回身取了一把粉末来,细细撒在那银针之上,再把那银针拿到子灯上去烧……
“就是这种毒。”
谢聆春的睫毛微不可见地颤了颤,十分多余地问了一句:“确定吗?”
这话对于鲁季鲁老头儿这样的医毒大家而言,不啻一种侮辱了。谢聆春的话一出口,何蕊珠立刻讶异地投来目光,不知道他何以如此反常。
好在鲁老头儿倒也不以为忤,反认真地回答道:“还好她喝的酒够多,老夫验了十几个穴道脉络,已经可以确定了。不知现在大人能否直言相告。这位青大学士,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谢聆春把目光投向在床上绣罗被中酣睡的青岚,答非所问:“鲁首领可知,几个月前在江夏,有一个姓林的人故去了?”
“老夫知道。”鲁老头儿郑重其事地点头,他虽一向不过问血衣卫中其他部门的琐事,但姓林地那位忽然重现江湖,又忽然故去。何等大事;虽然也算得是个天大的秘密,但在血衣卫高层之中。却必然是人所共知。“你当老夫在上次见过青大学士之后,为什么一定要大人安排这个机会细细研究她的寒毒?――当年的林太尉身上的寒毒‘冰丝缠’老夫曾经亲自医治,这些症状,老夫极为熟悉。”
何蕊珠听他们这样说,细细弯弯的眉毛也蹙了起来:“大人,照鲁首领这么说,莫非青大学士和当年的林统制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之前没有听大人说起?”
“林太尉的事情,武将军藏得太好,只是最近林太尉过世,武将军才松了防范。”谢聆春简单回答了何蕊珠。又极为郑重地问鲁季老头儿:“鲁首领既然医治过这种寒毒,想必有回春妙手,不知能不能替她解了这毒去?”
鲁老头儿却只是蹙眉,又走到床边去试青岚地脉,半晌,摇摇头:“当年林太尉的毒,老夫也只能使药控制住,还要靠他自身深厚地内力维持;现在青大学士身上的毒。比林太尉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加上她这些日子劳心劳力,只怕牵引了毒素,发作得愈快。”
上次他才从外面回京,便被谢聆春拉着去见青岚,明是看她脸伤,其实是想看看青岚那“胎里带来的寒毒”到底有解无解;当时他只一眼,便给出了“极难医治”的判断,结结实实把谢聆春吓了一跳……而现在,确定了青岚的寒毒与林家代代相传的“冰丝缠”同属一脉。那么只怕……无药可解。
“可上次鲁首领不是说,只要少动心思,快乐开心些,便能够抑制毒素发展么?”
“你看青大学士像是少动心思的样子?”鲁老头儿翻了翻白眼。
……
贡院那边已经传来消息。一切均在掌握之中。
谢聆春放下心来。下令让船只今夜就在美人湖上“随波逐流”,只充作寻芳客巫山不识来时路。一夜贪欢了。
翻身上床,谢聆春躺在青岚身边,一如当初他们在西去的路上。估计明早青岚醒来的时候,一定会深悔自己酒后疏于防范吧?不过他也是“喝多了”的一个不是吗?“重温鸳梦”似乎是很自然地结果。
鲁季鲁老头儿宣称自己没有办法解去青岚的毒;不过,在谢聆春软硬兼施之下,终于吐口:说毒虽不能解,总可以控制。那青岚常喝的附子酒,便是对症的良药,若非如此,凭她体内那比林太尉还要厉害几倍的“冰丝缠”,只怕早已真的让她缠绵病榻了……不过鲁季老头儿还开出了很多“注意事项”,除了日常要服的药物之外,还有许多什么冷热忌讳,什么起居忌讳……听起来十分繁琐的一堆。交给谁他也不放心,看来,也只有亲自上阵――就算青岚不愿意,也要重新弄回她地“男宠”的位置。
想到这里,他叹息一声,翻身看看青岚睡颜,那蝶翅一样浓密的黑睫,正静静停在她雪白的面庞上,醒目地美丽。谢聆春探过头去,唇瓣蜻蜓点水一样划过她的脸颊,冰滑柔腻的触感……让他的心热起来。
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同床”的时候发生的事,那时候他差一点就踏过那一步呢……终究没有,此后关系亲密起来,反而越发不会有……那一次他和自己打赌,想要俘获她的芳心,那么到现在,沦陷地究竟是谁?……不,故事还没有结尾,一切皆有可能。
要记得明日里再去看住鲁老头儿,谢聆春提醒自己。那个人太喜欢四海云游,血衣卫里都不常弄得到他的消息,这次鲁老头儿回京,他盼了好久……一定看好鲁老头儿,让他去研究彻底解毒的方子――他在江湖中担着“医圣”的名头,又是血衣卫专攻毒药地庚字部首领,难道对着这小小地寒毒,当真束手?
……东想西想,终于沉沉睡去;连谢聆春自己都没有发觉,他在刻意回避着一点:青岚到底和那个当年的林太尉是什么关系?一旦青岚与林太尉地关系败露出去,又会有什么后果?……大概血衣卫天天接触秘密,所以对于所谓“惊天之秘”,已经都不再敏感了吧?
太尉姓林,名炯,字飞枭。
这个名字,曾经声噪大赵,如当空烈日一般耀眼夺目,不可逼视。
而短短十六年,已经足可将历史湮没;再提起这个名字,人们再不会如以往那般带着虔诚地仰望,反而多数会啐上一口,咬牙骂道:“林贼!”而血性大的或是十六年前那次战火的亲历者,更会在骂过之后加上一句感叹:“只恨他死得太早,不能生食其肉!”
他曾登上大赵武官最高的那个宝座:太尉,正一品。
他曾是最有希望改变大赵重文轻武传统的那一个:少年英豪,纵马飞弩,十八骑踏雪入敌营,再出来的时候白雪化红河,侵略者的驻地变成修罗场。
他曾是大赵人口中的英雄,曾是百万兵士效仿的楷模。
而如今,因为他,“太尉”头衔已成空置;就连提到他的名字,似乎都已经成了一种耻辱。
因为――卖国。
为了蓬勃的野心,他一手将大赵卖给了胡兵,想要割据大赵半壁江山自立为帝,却终于落得个身败名裂的惨死结局。
青岚放下手中鸣鸾苑送上来的材料,扶着额,陷入沉思。
林逍,林飞枭。很相像的两个名字,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她对于自己的身世,不可能不关心不好奇;荆湖南路回来,她便着手打探这个名叫林逍的人。然而――事情一直很不顺利,这个人实在是太过神秘,神秘到,仅从鸣鸾苑的回报上看,她会认为,他就只是一个武青捡回来的瘫老头儿……即使她明知道事实不是如此。不过她也不能抱怨鸣鸾苑的工作不力――毕竟。在此之前,号称不所不能的血衣卫连这一点都探听不出来不是么?
武青对维护林逍这件事,太过上心;上心到即使是现在,认定她就是林逍地后代了,也不肯把林逍的来历和过往对她透漏半分。
本来怎么也不会怀疑到大名鼎鼎的卖国贼林飞枭身上,可零零散散搜集到的情报让她不得不这么想……武青对林逍之事的极之慎重;血衣卫在古阳村的倾巢入住;所有知情人约定好一般的三缄其口;还有朝廷莫名其妙的不闻不问。
翻遍十几年前旧历,能够让这么多人慎而重之如此对待地,怕只有这么一个人物了吧?
如此说来。她便不仅仅是一个奸臣的“养子”,还是一个卖国贼地女儿。
可能吗?那个武青极为敬重的“师父”?那个凝视着她眉眼说“真像”的林逍?她不信。如果一个人背负着“卖国”这个耻辱。欠着千万人的血债;他便是死,也不会象林逍那般轻松,可以那样笑着将她的手和武青的手握在一起,说:过去的事不要去追究……只希望看着你们好好的……
再一次打开那材料上被翻烂了几页,上面赫然记载着林飞枭的家眷情况。林飞少年得意,天下少女趋之若骛,自然是千挑万选;后来竟连大理公主也来凑个热闹,竟是从家中逃出,与大理皇室断了关系,自请嫁入林家为妇。
那曾是何等样的一段佳话自不必说……凄惨地是结局:林飞枭卖国事发。已经失去公主身份的林飞妻子作为逆臣家眷锁拿入京,三尺白绫,两条人命,连同腹中没有出世的胎儿一同被绞杀。
难道……那个公主没有死?就是秦婉儿么?那个胎儿,就是,她?
青岚摇摇头,秦婉儿是来自大理没错,但她是有名有姓作为巫女被进贡而来。在宫中的履历清清楚青……记忆中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听她说些宫里的故事,却从未提过半句江湖生涯,鸳鸯比翼……
不能再想了,一回忆起当初在青郡侯那里度过的日子,就仿佛黑暗和阴冷扑面而来……在那样的环境中成长,却依然存了些乐观和积极地性子――不得不说秦婉儿对她的教育十分用心和有效。
“青大人。”
才出了书房,便听见熟悉的声音,是辛锋寒。她终于留下了他,却没有给他安排任何工作。他在青府里算个客卿的身份,不过却主动担着侍卫的职责。
“锋寒有事么?”
“谢大人方才来过,送了一碗药粥。”说着辛锋寒递上一个食盒。如今他的话不多,人也出挑得越发清冷出尘……就象段南羽的那种气质。
青岚笑笑。谢聆春这些日子往这里跑得勤。又是粥又是汤,甚至还送了她几个婢女。本来他说是送辛锋寒来接手“管家”的工作。可现在分明是他自己将青府的内务外务一把抓……不过,这样一来,辛锋寒不能做管家,就专心在她身边守着,严格执行着她的指令,比如――她关上书房地门说“勿扰”,那么就谁都不会来打扰,就连谢聆春也不行……何况辛锋寒还记着上次谢聆春骗他说青岚已经回府的事情,对谢聆春就格外严苛些,他不像旁人对血衣卫有天生的畏惧,又是看惯了谢聆春在青岚身边“男宠”的模样地;所以很多时候他坚持是青岚地吩咐,谢聆春反而拿他没办法……总不能每次想主意把他调开吧?何况他的话,本来是青岚地意思。
青岚费神了半日,本来也有些饿了,可看了那碗药粥,还是皱了皱眉道:“算了。今儿晚上王阁老的寿辰,我到那边去吃吧。这粥你替我悄悄倒掉好了。”
辛锋寒便点点头。
青岚一笑,身边有这么一个言听计从的人感觉还真好,她现在也有了点端木兴对黑狼卫的感觉了……只是辛锋寒不是将忠诚卖给国家的黑狼卫,她也不需要旁人对她誓死效忠,到底还是要找个时机,替辛锋寒寻个正经功名的出路才好。
这样想着,回卧房去换了正式的衣裳,便出来令人带了准备好的寿礼往王家去。
出门的时候,看见佩玉轩厢房那边红影一闪。她知道那是谢聆春送给她的婢女,想了想,便点手叫她们过来,随她往王家去。这几个婢女都是极有眼色的,知道她不喜欢旁人服侍,通常只要她在,都不往佩玉轩里去;平日只是洒扫洒扫,端茶送水也都待她允许了才进――变化不大,但却的确让她的生活舒适了许多。
而今日她除了给王阁老拜寿之外,还要送些礼物给王家小姐,带几个婢女同去,出入后堂也方便些。
青岚今儿的穿着算得上用心了。玄青色五品袍服,玉银花带,头束乌黛犀角冠;极正式的一身,衬得她几分儒雅,几分锋锐,越显英姿如玉,倜傥风流。
这身衣服,这份恭谨,是要做给人看的。
王阁老名唤王英。青郡侯篡权之初他就是礼部侍郎,武英殿大学士,入阁预机政务;青郡侯当政十六年,他凭借着小心谨慎和家族的庞大势力,始终稳坐内阁,游离风浪之外;而青郡侯身亡之后,他又不降反升,加封少师,进光禄大夫、上柱国,隐隐有与太傅卢敦儒首辅分庭抗礼之势,就连皇帝陛下提起他来,都要尊称一声“王阁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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