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之握紧了拳头,堪堪笑道,“承欢……公子?阁下是谁,承欢又是谁?”
刘玮冷笑一声,“承欢公子,即便你进宫已有三年光景,但这张绝妙的脸,老臣可是一辈子都不会认错的”
沈言之自知装不下去,淡淡笑了,“既如此,那我也不和刘大人拐弯抹角了,放我走,我什么都没听到没看到”
刘玮只觉莫名其妙,以为沈言之讲了个笑话,他道,“承欢公子,我知你圣宠正浓,但这是刘府不是宫里!你还当是你肆意撒野的地方吗?!”
圣宠正浓……肆意撒野……?沈言之其实算到了这个可能,他哪里不知道当他走进刘府的这一刻起便如同一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件事做起来会有多危险。
怕吗?怎么会不怕,他没有所谓的高尚气节也不会为了五斗米折腰,说到底他只是想赌一回而已,赌自己为了殊易身陷险境,殊易会如何。
他不能死,即便死也不能死在这里,无功无劳,殊易不会记得他,即便伤心也好惋惜也好,他死了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所以他绝不能死。
沈言之的声音十分冷静,没有人看到他内心的波涛汹涌,“刘大人,如果我无缘无故死在了宫外,皇上必定会彻查,到时候查到大人这儿,大人想好借口如何辩驳了吗?”
刘玮一愣。
沈言之紧接着道,“即便皇上不会明察,但如果派人暗访,大人能保证自己一身清清白白?到时候一宗罪二宗罪查下来,可就不仅仅是一个人掉脑袋的事了”
“我什么都没有拿到,双手空空的回去,即便在皇上面前大言不惭地指证你刘玮有罪,你觉得皇上会信我的话?”
“如果皇上真的会信我的话,大人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而是移交刑部了”
“孰轻孰重,大人掂量得清”
字字珠玑,句句在理,一连串的话逼得刘玮无话可说。
呆在原地许久,才反应过来其中味道,沈言之虽面上强硬得很,但即便再强硬,也如砧板鱼肉,生死仅凭一句话而已。
沈言之都知道他在做最后无谓挣扎,刘玮又怎会不知。但只要不死,青山就还在。
刘玮忽然大笑起来,用讥讽高傲的眼神望着沈言之,疑惑道,“公子在说什么话,老臣怎么一句也听不懂?老臣兢兢业业赤胆忠心,自然清清白白,何罪之有?”
“刘大人,你我都心知肚明,就不必藏着掖着了,大错已铸,不知腰斩那等酷刑,大人受不受得住……”
“果然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当年那个瘦瘦小小唯唯诺诺的禁脔今日竟也敢在我面前威胁我?”,刘玮一步一步走向沈言之,伸出手狠狠衔住他的下巴,力气大得似要捏断他的颌骨,“你当你自己是什么?如果没有我刘玮,你现在不过是个千人骑万人压的小倌,承欢公子?!仗着皇帝的几分喜欢,你还真把自己当人看!”
“刘大人……”,沈言之紧紧盯着他,笑得惨烈,“别人不清楚您还不清楚吗?一个玩物换您儿子的仕途,真真是值当!”
“啪”地一声脆响,一巴掌落下,沈言之被打得一个踉跄,脑袋里嗡的一声响,还没回过神双臂便被人架住,手中的东西应声落地,包括那把折扇。抬起头,眼前依旧是刘玮那张讨厌的脸,恶心的笑容。
“你说我不敢动你?!”
“你敢?”,沈言之瞪了他一眼。
刘玮冷哼一声,噗嗤笑了出来,“公子刚才一句话提醒我了,公子应该是擅自出宫吧?老臣关你一日是关,十日也是关,到时候一张奏折呈上去,不过一句偶救公子,也是件功劳”
沈言之一愣。
刘玮继续说,“公子得宠,说白了就是这副身子,老臣惯不怕鱼死网破,砍了公子一双手,或是随便赏给下人们,就算回了宫,皇上会怎么做?臣很好奇——
不然,我们试试看?”
轻松的语气,就像在商量要不要一起喝杯茶。
沈言之很想笑,大笑,然后冷冰冰地看着他用尽所有骄傲对他说,“好啊,那我们就试试看”。可他笑不出来,说不出口,就连装……都装不出来。
他甚至不敢猜殊易会用怎样的眼神看他,对他说怎样的话。
脸色一点一点苍白,最后的脆弱都掩盖不住,被刘玮尽收眼底。
沈言之话说得漂亮,可堂堂天子,怎会为了区区禁脔大动干戈,真是笑话。
命人起草了一封文书,内容大抵是沈言之教唆刘玮受贿泄题,并以儿女家人性命为要挟,刘玮将文书递到沈言之眼前,说,“抄一份,老臣便放公子走,你我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臣相信公子是识时务的俊杰,总不会自讨苦吃”
这下沈言之笑出来了,脸似乎是有点肿,牵扯着一痛,他看着刘玮,满是不屑,“我一早便向皇上提过你的事,即便有这封文书作证,你觉得皇上会信?刘大人,大不了鱼死网破,即便我死,也拉着你做垫背!”
“你——!”,刘玮被逼得急了,不知从哪里忽然拔出一把匕首,堪堪地贴在沈言之脸上,咬紧了牙,“大不了造一份假,最多不过贪财罢官而已,可你不一样,最好想清楚再说话,鱼死网破,对你可没什么好处”
沈言之其实很怕。
尤其感受到匕首尖锐的边缘贴近皮肤的那一刹那。
脸上保持绝对的镇定,可手却不自主地四处摸索想要找一些攥在手里的东西,他几乎看到殊易嫌恶的眼神,甩开他的一切冷冷地转身离去。
就像他知道刘玮最害怕什么,刘玮也深深地知道他最怕什么。
正当沈言之犹豫时,房门倏然被推开,砰地一声响,刘玮吓得手一抖,匕首的尖端斜扎进皮肤,顺着刀刃带起一串血珠,刘玮睁大了眼睛看着沈言之脸上一寸长的伤口,当啷扔了匕首,暴戾地大喊,“活腻歪了吗!”
那人忙跪倒在地,慌乱地禀告,“老爷……老爷不好了,有一个书生……有一个书生跑了!”
“什么?!”
“我……我带着他去茅房,好一会儿都没出来,我叫他也无人应,我就直接打开了门,可他已经不见了,估计走了有一会了”
刘玮的面色忽然失了血色,胸膛一起一伏,好不容易才开口问,“东西呢,有没有带走什么东西!”
那人撑在地上的手都在颤抖,颤颤巍巍地回答,“他……他……他好像带走了一些毛笔”,眼睛瞥到地上扔着的那根金笔,激动地指着它,忙道,“对,就是那种毛笔,带走了好多”
刘玮猛地转向沈言之,几乎用尽全身所有力气一个耳光打在他的脸上,架着他的那两个大汉也吓得松了手,重重地摔在地上,脸以一种疯狂的速度肿起来,显得伤口更加狰狞。
可沈言之连哼都没哼一声,面无表情地怔在原地,眼睛恐怖地发红,他听到刘玮冲他怒吼,“皇帝派你来的是不是!”
他做的一切,包括惹怒他都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创造机会让真正的高手拿到证据回到宫里回禀皇帝,如果不出所料,不到半个时辰禁军就会将刘府团团围住,他刘玮根本无言可辩,无处可逃。
可是伤了脸……刘玮竟然真的伤了他的脸……始料未及,发生的太快了,快到让他窒息。
沈言之慢慢地转过头,不可遏止地微勾嘴角,仍是掩不住的迷离,遮不住的魅惑,细长白皙的脖颈映在灯火下,像是一只随时可以扑上去的小兽,他缓缓开口,声音优美蛊惑,“刘大人,我觉得还是腰斩更好一些,看您能写下几个‘冤’字”
用重斧从腰部将人砍为两截,犯人不会立即死去,反而可以意识清晰地感觉到身上的疼痛,往往要过好久才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只见刘玮疯一样的从地上抄起匕首,狰狞着面孔就朝沈言之刺去,沈言之一动未动,躲也没躲。
活着?其实和死没有多大区别,带着这副面孔回去,即便得救回到了宫里,殊易还会留他几日?
正想就此放弃时,突然眼前一道黑影闪过,似是从房顶上一跃而下,瓦片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就听见哐当的兵刃碰撞声,剑光刺痛了双眼,剑尖指着刘玮的喉咙,稍稍一动就能要了他的命。
电光火石之间,形势已逆转。屋里瞬间炸开了锅,下人们纷纷跪倒在地磕头求饶,刘玮失神地盯着随时都能要了自己命的长剑,腿软地瘫倒在地。
沈言之抬眼看着眼前人,就是刚入刘府时不停打量自己的那个奇怪的人,一早猜到他可能认识自己,而认识他的只有宫里的人,这才顺水推舟,没想到竟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意料之外。
屋外渐渐响起急促紧密的脚步声,阵阵火光映在窗前,想也知道是禁军包围了刘府,被抓了现行,殊易也真是急性子。
那人转头看了他一眼,恭敬道,“公子,您受苦了,请随我走吧”
忽然闯进来几个禁军,几下便将刘玮一干人等绑起来听候吩咐,那人见沈言之不动,只好伸出手猛地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这才看到他脸上的伤口,惊道,“公子……您的脸……”
“没事……”,连最本能的痛都感觉不出来了。
无神地跟着那人走到府外,灯火通明,禁军有序地搜查各屋,这阵仗还是吓坏了他,不知所措地被那人带到府外,缓缓抬头,吃惊地睁大双眼,也不知他是如何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他,那样耀眼,那样不可一世,坐在高大的黑色马背上,一身玄色长袍,像是征战得胜归来接受万人敬仰的姿态。
而他站在马下,全身乱七八糟脏兮兮的,就连唯一能看的一张脸上也满是血污,一边肿得老高,热泪盈眶地看着他,觉得自己距离他那样遥远。
就连伸出手乞求他的施舍,都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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