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月华如水。

　　桃花沟东边传来的几声狗吠打破了夜的静谧。

　　两条人影穿过碧油油的菜畦，顿了下来。

　　“洛姑娘，那便是陆家了。”

　　刘老婆子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指着不远处说道。

　　她身侧的女子一袭大红喜服，双手绞着帕子，微垂着头，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前方。

　　四间土砖茅草房，屋前焦急踱步的人影，屋内断断续续的低泣。唯一与喜字沾得上边的，是堂屋正中那对燃着的红烛了。

　　看来刘老婆子讲的全是实情，那死鬼快翘辫子了。洛子柒心头一热，泪珠子叭嗒嗒直落。

　　“洛姑娘，老话有说，冲喜冲喜，喜来灾退，福来祸消。陆家那小子眼下情形是不大好，可只要你们拜了堂成了亲，他的伤保准立马好起来，你莫担心哈。”

　　小家小户出来的姑娘，就是没主张。刘老婆子边用旧帕子帮她抹眼泪，边捡好听的讲，丝毫未留意到洛子柒嘴角轻扬了一刹。

　　担心？呵呵，她巴不得那死鬼立马断了气才好呢！当个望门寡一了百了，好过整天的伺候他！

　　洛子柒强压住心中的欢喜，细声细气道，“愿菩萨保佑他日后平平安安的！”

　　好个心善的孩子！刘老婆子免不得安慰几句，从背篓里取出红盖头。

　　桃花沟的老规矩，新娘子进门时不能跟男方的妇人、姑娘撞了热脸，也就是不能让她们打照面，否则往后家里头鸡飞狗走，没个安身。

　　刘老婆子替她盖好红盖头，“好了，走吧，他们应该等急了。”

　　“嗯！”洛子柒低声回应，任由刘老婆子牵着前行。

　　二人刚在屋前冒头，一位四十岁上下的男人匆匆迎上前。

　　“哎呀，刘婶子，怎么才来？”

　　男人愁眉苦脸，胡乱地打量了洛子柒两眼，急着把人往堂屋带。

　　刘老婆子则忙着诉苦，“大岩啊，如今外头不太平，挑个合适的姑娘多难？要不是运气好，在洛家庄遇上她卖身葬兄，还不晓得要跑多少冤枉路呢！”

　　“再说了，人带回来，洗漱装扮也得花时间不是？大岩啊，快把新郎倌请出来。”

　　陆大岩唉声叹气，“恐怕不成，下午咯了两口血，马大夫又是灌药，又是施针，忙活了老半天，未见半点起色。这会儿人还昏着。”

　　“这样的话，得按老规矩办了。堂是一定要拜的，拜了天地祖宗，亲事才作数。再说眼下这情形，越早拜堂越好。”

　　死鬼要断气了，真好！洛子柒乐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刘婆子见了，感慨道，“多好的孩子！一路上为新郎倌操碎了心。瞅瞅，都哭成啥样了？”

　　“是啊，难为她了。”

　　红盖头罩着，看不真切。陆大岩也以为新娘子在为自家儿子伤心，内心五味陈杂。这么好的儿媳妇，希望升儿能有福消受。

　　“刘婶子，帮我劝劝她，莫把身子哭坏了。红英，人到了。”

　　陆大岩朝卧房喊了两声。

　　不一阵，赵氏蓬头垢面地冲出来了。见着洛子柒，跟见了救星一般，顾不得过问模样年纪，一个劲地催着拜堂成亲。

　　“那也得把大公鸡准备好啊！”刘老婆子提示道。

　　一般情况下，新娘子是由新郎用簇着红花的红缎子牵进堂屋的，而今新郎下不了床，便由刘老婆子抱着一只红冠大公鸡代劳了。

　　合着嫁了只禽兽呢！夫妻对拜时，洛子柒死盯着那只被摁在地上的红毛公鸡，好肥，想吃！

　　她足足三个月未尝过荤腥了，脑子里浮现出各种口味的鸡块。直到刘婆子喊了声“礼成”，将她扶起身来。

　　刘老婆子用秤杆挑开了红盖头。

　　总得让陆家人和新娘子相互认识一下吧？要不然，明儿早上，新娘子奉茶，认错了人咋办？

　　“子柒啊，这位是你公公，陆大岩。”

　　“爹。”洛子柒垂首，福了一福。

　　接着，刘老婆子指着赵氏介绍道，“赵红英，你婆婆。”

　　洛子柒又福了一福，“娘！”

　　“哎！”赵氏应得亲亲热热的，拉住她的小手，上上下下的打量着。

　　模样生得俏，看着低眉顺眼的，又知情晓礼。赵氏满意得很，“子柒啊，喜事办得也仓促，你莫见怪。等有了孩子，咱再好生摆几桌。”

　　“一切听从父母大人安排。”洛子柒仍勾着头。呵呵，孩子？想多了吧？那死鬼挨得了几日还难讲呢！

　　赵氏惦记着新房里的儿子，朝刘老婆子使了个眼色。

　　刘老婆子会意，“吉时已到，该入洞房了。”

　　“嗯。”洛子柒点头，跟在赵氏后边，进了最东面那屋。

　　昏黄的煤油灯下，屋子低矮，半旧的家私倒有几件。洛子柒自然而然地朝床上睇去，喜被裹着的人直挺挺躺着，铺盖捂得严实，看不清脸。

　　她听赵氏唤着“升儿”，陡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娘，请问相公的名讳？”

　　“你相公单名一个升字。”

　　什么？陆升？洛子柒顿如五雷轰顶，在原地怔了半晌，复又抱着侥幸心理，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多得去了，不会那么巧吧？

　　“升儿出汗了，子柒啊，去那边拿条毛巾过来，帮他擦擦。”说话间，赵氏扶儿子坐起身。

　　娘呀，还真是冤家路窄！对上那张惨无人色的脸时，洛子柒连逃跑的姿势都准备好了。好容易混进这桃花沟，原来是百里送人头啊！

　　见她半晌未动，刘老婆子以为她脸皮子薄，难为情了，便打趣道：“都是夫妻了，往后得睡一个被窝里，怕啥丑呀？”

　　洛子柒定了定神，据她刚才的观察，这男人只有出气没有进气，跟死了相差无几，她还跑个鬼？

　　她抓着毛巾，伸手去揭男人的衣裳，不料，那双紧闭的眼睛陡然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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