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赏牡丹回来,日渐天长,气候也热起来,孝庄便将起居之处移至前殿西阁内,以躲避暑热。
怀袖捧着刚译撰出来的一部分《十善业道经》刚走至慈宁宫前殿,忽闻慈宁宫正门噗噜噜一阵脚步杂沓声,跟着跑进来两排御林军守住过道,只听一个小太监跑进内门上扬声高喊道:“皇上驾到……”
怀袖闻听,慌忙退至门边,与守门的宫女一同跪在门内接驾。
那太监话音刚落,龙撵已经由十个太监抬了进来,怀袖只听见地面脚步杂沓声与宫女的裙摆窸窣声混合成一阵纷乱.
怀袖跪在地上,虽然眼帘低垂,却能辨清前面撑华盖的两名太监已经走了进去,紧跟着是数名宫女裙摆窸窣的声音,这是皇上要进来了。
鼻息间闻到一阵脚步荡起的粉尘闻到,怀袖不自觉的略略皱起眉心,心里捉摸着等这一干人进去,便先回知画斋去,等皇上走了再送经文进去。
心里琢磨此事,突然发现眼前的脚步声停歇下来,怀袖以为皇上已经进去了,微微抬起眼帘,却见一双明黄的深蓝海水绣金龙吐珠薄底朝靴映入眼帘。
怀袖略微怔愣片刻便反应过来,赶忙附下身双手伏地叩拜道:“奴婢怀袖,恭请皇上万圣金安。”
依旧如那日温和宽厚且略带熟识的声音,由头顶缓缓传入怀袖耳中:“平身吧。”
怀袖缓缓起身,将旁边抄撰的经文重新捧在怀中,虽然低垂着眼帘,但身前伫立的明黄色暗纹刺绣团龙纹长衫,以及黑绒底金线绣云锦团纹的腰带却映入眼底,鼻息间萦绕着淡然清爽的零陵香的味道。
“手里拿的是什么?”康熙看了眼怀袖怀中捧着的一叠纸页问。
“回皇上,是为太皇太后抄撰的经文。”怀袖和声回复道。
“哦?是你抄的么?拿来给朕看看。”康熙很有兴致,将手伸直怀袖眼前。
怀袖将手中的经文轻轻放在那双白皙修长的手上。
康熙接过去略翻了翻,微微点头笑道:“怪不得太皇天后让你抄写经卷,好漂亮的蝇头小楷。”说罢将经文重新递回来,怀袖接过经卷微微屈身道:“谢万岁爷夸赞。”
此时,恰巧听见里面传来孝庄的声音,康熙便举步走了进去,怀袖方才舒缓了一口气,刚想离开,突然眼前跳过来一个人影,唬了怀袖一跳,一看却是恭亲王常宁。
怀袖早识得常宁素日玩略的品行,刚想屈膝行礼,常宁连连摆手道:“免了免了,以后你见我不用每次都这样,怪麻烦的。”
怀袖见他如此说便也不拘谨,随口问道:“王爷既没事儿,那奴婢先告辞了。”说罢转身就走。
“哎!哎,你等等,我话还没说完呢。”常宁也不顾周围众多宫女太监,转了个圈儿展开双臂,拦在怀袖面前。
“王爷还有何吩咐?”怀袖莫名其妙问道,看着眼前这位是王爷又不像王爷的恭亲王,不知为何,每次见着他需要强忍着想笑的冲动,怀袖知道这是大不敬,只得将笑憋在肚子里。
“我皇兄刚才夸你字写的好,也给我看看。”说着还没等怀袖反应过来,伸手便抽去了她手中的纸张。
常宁连翻了几页,频频点头道:“嗯嗯!果然写的一手好字。”说罢将纸张还给怀袖,接着说:“前些日子,本王爷得了一卷孤本,你得空也帮我誊抄一本吧。”说着话,还不住地对怀袖眨巴着那双精豆子似的黑眼仁儿。
怀袖闻听有些纳闷,虽不解其意,但忽想起那日容若提及他,便只得点头应允。
常宁见怀袖点头,一对八字外翻眉笑的一撇一捺离得更远了。“你既然答应了可不许反悔,我下此带了来给你,说定了!”说完,仿佛怕怀袖反悔似得,赶着进了内阁。
怀袖再忍不住哑然失笑。心中暗想:果然没半分王爷的样子。不过反过来又想,常宁虽然天性玩略,却也较旁人容易亲近,与这样的人相处却也自在。
却说常宁进入内阁中,见康熙正坐在炕沿上与孝庄闲话儿,隧请了安自坐在一旁。
听孝庄说道:“自谷雨节后,皇上每隔三五日便亲自来请安询问,我这儿没什么叫皇上惦记的,皇上还当以朝政为要,得空多休息将养身子要紧。”
康熙只浅笑应对:“来看老祖宗是孙儿本应尽的本分,多跑几趟也不碍事儿。”
常宁却嬉笑接过话茬:“老祖宗这儿尽是宝贝,自然吸引我皇兄常来啦!”
苏麻喇姑正端了茶过来,闻听此言笑道:“我也总闻听这样的说呢。”
孝庄却面带狐疑问:“我这儿有什么宝贝是皇上稀罕的?”
常宁眨着眼睛笑道:“从人到物都是宝呢!”
康熙听了笑起来,只用手指了着常宁说:“就这老六鬼精!”
孝庄却继而问道:“我却不知你们这半天说的究竟是哪个宝贝?”
常宁嬉笑笑起来:“老祖宗此刻莫问,且再将那宝贝藏些日子,我皇兄必定日日来请安!”
康熙听着再忍不住,指着常宁仰面大笑。
众人又说了一阵子话,康熙便起辞摆驾南书房,常宁也起身告退,待两人都去了,孝庄的慈宁宫又恢复了往日的恬然宁静。
那日后,常宁果然带了本书来给怀袖抄撰,怀袖揣度不出常宁这样的王爷平日读些什么书,却见常宁用一块蓝色贡缎包裹着小心翼翼地一叠。
怀袖接过书时,常宁一反往日嬉笑不拘,正色叮嘱此书为之重要,且要怀袖可不必求速,只要整齐精致地抄来即可。
怀袖当面并未拆开来看究竟是什么书,捧着回到自己的知画斋,将包裹放在桌案上,小心翼翼拆开一看,顿时不知该怒该笑,真弄得哭笑不得,当时翦月恰巧也在旁,见了忍不住掩面窃笑,弄得怀袖反涨红了脸。
原来这位恭亲王常宁给怀袖的正是兰陵笑笑生的《金瓶梅》。
既然已经应下了人家,怀袖心中虽苦笑无奈,却也只得耐着性子为常宁慢慢抄了。
这书白天是绝不敢拿出来的,只等待晚上夜阑人寂时翻出来抄写几页,原本不是什么正经书,再者怀袖了解常宁脾气和蔼随性,便也不将抄书之事认真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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