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雾交织,山气氤氲,云门洞处白茫茫一片,果然不愧“云门仙境”之称,看去就像是一扇登天的大门洞开,只要从彼处入内,便能身至天界一般。
听得那边异样声响,伴随着厉声暴喝,无艳耳朵动了动,便伸长脖子往那边看去,只可惜什么也看不到。
此刻沈玉鸣将她挡住,焦急道:“听到了么?这里是你不能惹的人,识相的就快快离开,不然的话谁也救不了你……”
无艳正欲说话,就见自云雾中又出现一人,正是沈玉鸣的同僚,名唤韩日。韩日快步到了跟前,扫了沈玉鸣一眼,压低嗓子道:“厮缠什么?这样一个丫头,叫侍卫打发了便是,快点回去看看吧,小殿下情形不妙。”
沈玉鸣拧眉,商议道:“这荒山野岭,又没有其他大夫,不然,先返回青州府?”
韩日叹了口气:“这一下山,最快也要半个时辰,只怕殿下不肯,还得看殿下的意思……”
两人说到这里,韩日便看向无艳,皱眉道:“这不是先前见到的小姑娘么……怎么出现此地?罢了,速速离开!”
无艳道:“你们说什么殿下……什么情形不妙的?”
沈玉鸣还未及说话,韩日喝道:“这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还不快滚!”说着,不耐烦地在无艳肩头一推。
无艳站立不稳,加上山风吹拂,身形晃动,往后倒去,沈玉鸣见势不妙,忙探手握住无艳手腕,将她拉了回来。
无言惊魂未定,看着沈玉鸣,道:“多谢!”
沈玉鸣皱眉一点头:“快走吧……不然的话……”
韩日见状,冷笑说道:“你跟她多说什么?你倒是好心肠,然而惹怒了殿下,你我都讨不了好!”说着又对无艳喝道:“赶紧滚开!”
无艳见他动手在先,若非沈玉鸣相救,只怕她要跌下去,山势如此陡峭,恐怕非死即伤,他竟还全不以为意,反而继续恃强凌弱。
无艳便道:“你这人太过霸道了,你凭什么这样凶?”
韩日没想到无艳竟敢还嘴,反而向前一步,瞪着无艳道:“你再敢厮缠,老子就杀了你也是使得的!”
沈玉鸣探臂将他拦住,道:“算了,别跟小孩子一般计较。”
无艳向着韩日怒道:“你这人太坏了!你当我会怕你么?我偏要把这里走,害着谁了?横竖这座山又不是你家的,你拦我试试看!”
韩日闻言,目露凶光,沈玉鸣暗暗叫苦,正要说话,便听到身后云门洞处传来的呻~吟声更大了些,渐渐地,呻~吟成了哭叫,一个稚嫩的声音高叫道:“哥哥,好难受!哥哥救我!”
之前暴怒大喝那人叫道:“紫璃,紫璃!你怎么样?……人都死到哪里去了!”末了竟又大吼一声,声音凶狠暴戾,但隐隐地却又透出几分惊慌绝望之意。
沈玉鸣跟韩日一听,来不及再多说,双双转身,往云门洞处掠去。
那先前驻守的侍卫倒不曾随他们而去,但却也转头,呆呆地看向云门洞的方向,无艳见两个拦路虎忽然离开,她眨了眨眼,便也迈步往前。那个正张望着的侍卫发现她走过身边,一怔之下,忙欲叫住,然而耳畔却又听到一声似哭喊似愤怒的声音,吓得他嗓子口一紧,竟没顾上拦阻无艳,再晃神的功夫,已看她走了过去。
沈玉鸣跟韩日掠回云门洞中,却见洞内一侧的岩石上,铺着一床锦被,其中躺着个小小孩童,正是当日在客栈中想跟无艳讨点心、名唤紫璃的孩子,旁边却坐着那白衣的少年,一脸冲天的恼怒跟透骨的慌张交织,战战兢兢想去抱紫璃,却又不敢,手指虚点,颤抖不已。
一见沈韩两个回来,白衣少年丹缨扭头,咬牙切齿道:“现在到底如何是好,紫璃到底是怎么了?”
沈玉鸣为人稳重,略一踌躇,看向跪在地上的太医,道:“殿下,如今还是依照太医之见,不如暂时先……”
不等沈玉鸣说完,丹缨重吼道:“住口!这个庸医,全无用处,本王要杀了他!现在无法给紫璃止痛,山路颠簸,往下这么一走,岂不是要活活疼死!只怕青州府还未到,人就给你们折腾死了!”
太医瑟瑟发抖,沈玉鸣见丹缨情绪十分激动,只好闭口。
丹缨回头,却见紫璃情形似稳定了些,不再高叫腹痛了,但是丹缨的心却仍高悬着,回头看向韩日,道:“韩统领,你是什么意见?”
韩日沉默片刻,道:“殿下,距离此处不远,就是云门寺,这天马上就黑了,天气又不好,不管是回青州府还是下山,都要颠簸跋涉,不如今夜先借宿云门寺中,属下听说寺中有几位有道高僧,佛法无边,或许对小殿下的病大为有益呢?”
丹缨听得心头一动,忍不住点了点头,正欲下令,忽地听到有个小小声音道:“现在移动他的话,对他可是全无好处……”
这声音清清甜甜,突如其来,在这雨雾交织之中,宛如一股甘泉,极为动听。
被人插嘴,丹缨本极恼怒,然而听了这个声音,心中却一震,转头看去,正看到一个小小人影走到沈玉鸣身侧,望着岩石上的紫璃,又道:“还是让他静静地躺一会儿为妙。”
丹缨一看她的脸,心中那一震顿时转作无限嫌恶,皱眉道:“怎么是她!”
沈玉鸣见无艳竟忽然现身,他自深知这位殿下的性情,怕无艳惹祸,忙将她拦住:“姑娘,休要在此造次!还不退下!”
韩日却哼道:“好个不知死活的丑女。”
这句话却正中丹缨心头,丹缨正欲发作,忽地听紫璃又低低呼了一声,丹缨扑到岩石边上,握住紫璃小小地手,只觉那小手冰凉,丹缨正无计可施,急需找个替罪羊迁怒,当下转头看向无艳,怒道:“世间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一而再地相遇,紫璃又无缘无故腹痛难忍,是不是你暗下毒手?”
无艳吃惊道:“你在胡说什么?”
丹缨一听,越发愤怒:“你这妖女居心叵测,无礼犯上,本王要将你千刀万剐!”
无艳皱眉道:“你这人实在不可理喻,人皆会生病,岂不闻‘病来如山倒’?你不想着如何才能好好救人,反而只想伤及无辜,先是要杀太医,现在又想杀我,你的戾气怎么这样盛的?”
旁侧侍卫皆听得心中颤抖,他们跟惯了丹缨,知道这话虽然很对,但说出来却是大为不对,因为以丹缨的性子,必然会惹来杀身之祸。
沈玉鸣壮着胆子道:“姑娘,快向殿下请罪。”
无艳道:“请什么罪?莫非我说的不对么?”
韩日冷笑道:“沈统领,你对这女子倒是很另眼相看,屡次为她开脱,莫非你对长相如此奇特的也有兴趣?”
沈玉鸣面上掠过一层薄怒,道:“韩统领,你非要在这时候口出不逊么?”
两人争执之间,无艳却往前一步,低头看向锦被中的紫璃,仔细打量他的脸色,垂在腰间的手不知不觉探出,探往紫璃细瘦的手腕脉上。
丹缨正警惕地看她,见状一把打开无艳的手:“大胆!”
沈玉鸣跟韩日一怔,底下太医却瞧出无艳手法不俗,当即叫道:“小姑娘,你莫非也是医者?”
这太医倒霉,遇上个坏脾气的主子不说,偏又遇上小主子生病,又在这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地方,真真除死没有别的路,忽地看到无艳方才露出诊脉的手法,顿时如见救星,不管好歹,都要试一试。
果真,听了太医叫嚷,众人都静下来,丹缨不可置信地看向无艳,目光之中满是怀疑:“你……”刚一张口,便见岩上紫璃缩起身子,复又大叫一声:“疼死我了!哥哥,哥哥!”
丹缨听着紫璃声声呼唤,扑过去将紫璃抱住,撕心裂肺:“紫璃!”低头一瞧,却见他小脸上满是汗,抬手一摸,冰冷如雨。
沈玉鸣走到无艳身旁:“姑娘,你当真是医者么?可知道我们小公子是怎么了?”
韩日道:“你是狗急跳墙还是病急乱投医,这样一个女娃儿,能是什么医者?”
丹缨心浮意乱,大叫道:“都别吵!”低头看着紫璃,却见他小脸苍白,毫无血色,却又哭道:“紫璃,你到底是怎么了?老天!为什么你要折磨他,为什么不是我替了他!”
丹缨正哭着,没留神身边多了一人,无艳握住紫璃手腕,垂眸听了会儿,又看他的脸,看完了脸色,便去掀他的眼皮瞧。
丹缨抱着紫璃,本想把无艳呵斥开去,不知为何,看着她镇定的神色,却又没有出声,绝望之极,也无心发火了,只是身子颤颤地忍着哭。
无艳又捏开紫璃的嘴,嗅了嗅,眉头微蹙,丹缨望着她认真之色,心中慢慢地竟萌生一缕希望。忍不住问道:“如、如何?”
无艳垂眸思忖片刻,低头从袋子里翻了翻,找出一个红色布袋,摸出一枚药丸,便塞向紫璃口中。
丹缨身子一抖,便将她拦住:“你干什么,这是何药?”
无艳道:“试一试总是无妨的。”
丹缨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之前本以为是小病,因此也没当回事,然而一路上山乃至停在此处,随行的太医不知喂了多少药,扎了多少针,都无济于事,他才急了的。
如今听了如此轻描淡写的口吻,自然复又大怒。
无艳见丹缨阻止,便道:“你到底想不想救他?”
丹缨对上她的双眸,却见那双清亮如水的眸子里竟透出几分肃然,丹缨一怔,迟疑着把药丸接过去,却又咬牙道:“好……但是、若是害得紫璃更不好了,我、我不会放过你。”
无艳不以为意,低头仍在布袋里找什么。
丹缨扫她数眼,把药丸掰开来喂给紫璃,沈玉鸣奉了水,送了药下去。
无艳掏出一枚金针,小心翼翼地在紫璃身上数处穴道扎下去,那地上的太医本是想捉一根救命稻草的,然而看着无艳不疾不徐地落针,下针的穴道,看似无理,但几处合起来,却极为玄妙,那惶恐的脸色不由地转作惊艳,才知道果真是遇到救命高手了。
雨雾缭绕,众人聚在云门洞中,仿佛置身天庭,外头传来滴滴答答地雨落声音,却是尘世声响,近在咫尺,因云雾隔着,却又仿佛远在天涯。
丹缨震惊地望着无艳动作,她的一举一动,都仿佛牵动他的心魂,令他惊心动魄,针起时,带着他的魂飞,针落下,更是钻心疼痛,他几乎忍不住想叫无艳停手,但是她的脸色很是平静,无悲无喜,有种超脱悲欣之意,云雾朦胧中,只有双眸依旧清亮冷静,让丹缨躁动不安的心绪逐渐平静。
奇迹的是,紫璃也不再呼痛,原本急促不定的呼吸也逐渐平稳,看脸色,也不似之前的可怕了,又一会儿,竟睁开眼睛,看到丹缨之时,微弱叫道:“哥哥!哥哥……不疼了……”
丹缨大喜,小心将紫璃抱入怀中:“没事了,紫璃,没事了。”
天色渐暗,已经有侍卫打了防风灯笼,挑在旁边,沈玉鸣见状,大松一口气:“殿下,天黑了,方才韩统领说附近有座云门寺,不如且先去那处借宿。”
丹缨许可,又向沈玉鸣使了个眼色,沈玉鸣心领神会,便对无艳道:“姑娘,天黑路难走,不如也一块儿跟我们去云门寺吧?”
无艳却也答应了,丹缨在侧听了,徐徐松了口气。
当下一行人启程,便往云门寺而去。宋太医死里逃生,对无艳很是感激,同她走在最后,喜形于色,道:“小姑娘,不知高姓大名?尊师是谁?这次真真多亏了你才救了小殿下……”
无艳却叹了声,道:“大叔,你可知道你们小殿下是怎么了?”
宋太医愣神,随即道:“不是寻常腹痛么?现在已经给姑娘医好了。”
无艳摇头:“就算寻常腹痛,是因为吃坏肚子,或者中毒,或者其他……都要有个原因,可是我看不出究竟是为何而腹痛的,想必大叔你也没看出来,既然找不到原因,又怎能说是医好呢?”
宋太医刚放下的心又高高悬起:“姑娘,你的意思……是……”
无艳道:“这孩子的病,还没好呢。”
宋太医脑中一昏,差点晕了过去。
细雨翻飞交织,黄昏的山上,一行人默默而行,前头已经隐约可见云门寺的形状,无艳抬头,却见前方一人正也回头看来,借着朦胧灯笼的光,隐约可见伞下斯人如画,冷如清雪,正是殿下丹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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