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神龙元年,正月二十二日,夜。
神都,洛阳。
紧促的北风穿过封锁的一百一十一座坊,掠过没有丝毫人烟的大街,趟过滚滚流淌的洛水,挤入紧闭的宫门,在迎仙宫长生殿外缠绕纠结,再丝丝渗进窗户,卷起片片淡黄的纱帘。
无论坊市宫城,整座神都都陷落在一片幽暗之中,没有丝毫正月该有的宁静与安详。坊门吱呀,大街两旁的树簌簌摇曳,洛水流波湍急,清冽铿锵,风透过宫门细微的门缝,发出难以谱写的曲调与嘤嘤凄清的声响。
长生殿内,微弱的烛光感受到了风的存在,瑟瑟发抖,仿佛下一瞬就要熄灭。这时,一只纤细白皙的手伸了过来,拿着一支莲花银簪,轻轻地挑了挑烛心。烛光立时安宁了许多,照亮了那手的主人。
那是一个容貌清秀,身材瘦小的宦官,年岁不过十一二,神色淡淡,如曲江池上浮起的薄雾,眉眼间还透着几分固执的稚气,身上的官服却是五品通贵的浅绯色。官服穿在他身上有点大,除了系紧着十銙金带的腰间,衣领袖口上身裙摆都是松松垮垮的,若在平日,任谁看到都会忍不住发笑。
而今夜,没有一人能笑得出来。
“是何人作乱?”苍老的女声悠悠响起。武曌没有问殿内的这些人为什么在这里,也没有问他们来这里做什么,而是一针见血,反客为主。
凤阁侍郎张柬之上前一步,拱手答道:“启禀圣人,张易之与张昌宗谋反,臣等奉太子之令,已将此二贼诛杀,为防走漏消息,所以事先未敢禀告给圣人。于皇宫禁地举兵诛杀逆贼,惊动了圣人,臣等罪当万死!”
听闻张易之兄弟的死讯,武曌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定定地看了一眼榻前不远的山水屏风,道:“把屏风移开。”
早在多少年前,她就不用龙椅之后的那片帘子了,引得天下儒生摇头不止,如今这群儒生的代表却敢声势汹汹,闯入她一介女子的寝殿,她又何必照顾他们的感观?
殿内侍者已被清空,只剩下那绯衣小宦官,然而屏风太大,他一个人实在搬不动,便见一位身材高挑的青年禁军走上前来。那青年一身戎装,头盔严密地盖住脸庞大半,本与其他禁军将士一样,默然垂立在殿内两侧站岗,却在看到女皇下令后唯有一人奉行之时,自他那最不起眼的角落走了出来,虽低垂着头,那挺直的腰背却让小宦官第一眼看去便颇有好感。
两人轻轻将屏风折合,抬到一边放好。小宦官一直想看清这青年禁军的模样,他的头却像要贴上前胸一般,让人只能看到两片紧抿着的薄唇。小宦官不禁心头一亮——他在隐藏自己的容貌,以防暴露自己的身份,他不仅不是禁军,今晚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可他一直藏得好好的,眼下却明知故犯走到众人之前,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搭把手,让女皇的面子好看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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