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吕云娘也不是主动去买的,只是听萧江沅说想看看市井间都有什么有意思的书,她便替她去买了。当时这卷书画是作为赠品,一并交给她的,若非偶然打开,她也不知道里面是这样的内容。
可她不通人事,自然也会好奇,这是最为私人的小秘密,便连萧江沅,她也瞒过了好几年,直到今日,她得知这么多年以来,萧江沅竟然也还是……
所以这位皇帝这么多年到底都做了什么?将近六十个孩子了,竟然一个都不是萧江沅的,也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除此之外,我也什么都不知道了。”吕云娘摊了摊手。
夜已深,萧江沅已穿好衣服,与吕云娘回到卧房。两人趴在枕头上,就着床头的灯光,并头看着那春色旖旎的书画,一个已面若桃花,娇艳欲滴,另一个不仅面色不改,眼神还充满了探究。
“原来皇子和公主们,都是这么生出来的……”
“皇帝和别的女人这样,你就不在乎?”
萧江沅也说不清自己的感受。在看到书画之前,她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就算平日里见到李隆基和妃嫔亲昵,她也时刻谨记他们只是君臣,便没有太多其他的感觉。
后来渐渐地,李隆基总去武惠妃那里,萧江沅曾经心下不快过,但当时王毛仲尚在,她便觉得自己的不快,都是因王毛仲而来,也没有想太多。
可今夜她终于知道所谓男女之间的亲密,究竟是什么样子了。现在一想起李隆基,她的脑海里便会不由自主地浮现,他与那些妃嫔的种种场景,再想到那些风姿俊秀、亭亭玉立的皇子与公主们,心里就没那么舒坦了,尽管她清楚地知道,孩子都是无辜的。
“我只是他的臣子,也只愿做他的臣子。”萧江沅顿时不想再看,便翻身背对着吕云娘“我……我睡了。”
吕云娘便将书画收了起来,等她回到卧榻上时,萧江沅竟然已经睡熟了。
静静望了一会儿萧江沅疲惫而安详的睡颜,吕云娘忍不住叹了口气,轻声道:“你说……你这是何必呢,女扮男装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跟那些男人争一方天地,把自己弄得这么累,又爱而不能爱……不过想想也对,谁说我们女人便不能争了,谁又说这天下,只能是男人的囊中之物?有得必有失,以后你便只管继续操劳你的,家里一切有我,你在家就只管好好地睡一觉,别的都不必想了。”
与其说萧江沅是在忧心李隆基的皇子们,不如说她在为李隆基的皇位操心。这些少年若不安分,对李隆基来说,那便不再是儿子,而是仇人。若真有那个时候,就算他们都是萧江沅看着长大的,她也不会手下留情。
但若他们一直安分,是李隆基一直在怀疑和压迫,甚至因此而引发朝野动荡不安,她作为李隆基的第一近臣,也要从中调解,至少要保住太子。须知太子已立二十余年,从无大过,若非他当真谋反,对李隆基产生了实质危害,她便必须以捍卫储君为先。如此国本稳固,大唐才能继续安稳,这也是对李隆基权位最好的保护。
更名一事甫过之时,众皇子尚无什么反应,可就在开元二十三年年底,寿王纳妃杨氏并正式出阁之后,有关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和光王李琚三人的传言,就开始在宫里宫外传开了。
传言中,三位皇子对李隆基颇多怨怼之词,改名不过是其中一则,其余的还有李隆基偏宠武惠妃,导致三位皇子的生母赵丽妃、皇甫德仪和刘才人失宠一则,偏疼寿王李瑁以致动摇储位又是一则。
流言虽于无形,却最容易伤人,当年李隆基与太平公主斗法之时,萧江沅便吃过流言的亏。以她对太子李瑛的了解,传言或有几分是真,但她也清楚,那都是针对武惠妃而言,太子李瑛绝不敢怨怼李隆基。
她知道这传言是从何处传出来的,却无证据证明,好在目前只是传言,她家阿郎虽不悦,却不能仅凭这个,便给一国太子治罪。
可也正因为如此,李隆基才愈发郁闷生气:“昔年王毛仲嫁女,我的意思挑明了,是让能去的都去赴宴,就连宋公都亲至了,偏偏他不去。自从丽妃过世之后,他的性子也越来越阴沉怪异,愈发没有个储君的样子!”
什么阴沉怪异,不过是因为敬畏父亲,一紧张便少言寡语罢了。萧江沅一边腹诽,一边耐心劝道:“但要说太子怨怼大家,甚至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臣却是不信的。”
“你凭什么不信?”
“宫里的孩子都是臣看着长大的,臣最了解不过。大家是他们的生身父亲,难道不比臣更加了解?这么多年来,大家想方设法地抑制诸皇子,使得他们就连最基本的才学,也要比大家的兄弟们差上许多,说句失礼的话,庸才比比皆是,大家难道还不放心?”
早年李隆基尚不如此,可看着儿子们陆续成人,他虽自负于对国家与朝政的掌控,可心里仍是不由自主地萌生了这种忧心。那时,他才终于了解到,昔年祖母为何对李氏皇族那般捕杀,睿宗皇帝在位之时,又为何会有那种矛盾又不安的情绪。近年来,随着成年的皇子越来越多,就连排行至十八的寿王都成婚了,他的那种担忧便愈演愈烈了。
但那毕竟都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虽有偏疼,也从无不疼。要是他们当真做出了什么不忠不孝的事,倘若真有能耐杀了他,一了百了倒也罢了,否则最为伤心愤怒的,莫过于作为君父的李隆基。
他其实也怀疑过传言的出处,但武惠妃那里干干净净,找不到一处疑点,反倒是太子李瑛那里,总有与传言吻合之处。
他一时语结,犹有不甘,一气之下竟然道:“太子又不是你的儿子,你为何要这么为他说话?你该不会是被太子收买了吧——他敢收买你?”
见萧江沅脸色稍变,浅笑微敛,李隆基忽然心一慌,起身便拉住了萧江沅的手:“我……我方才一时冲动,说错了话,你别怪我……”
好不容易朝臣老实了,李隆基却又添了这样的困扰,萧江沅也替他忧心。她知道他方才不过是一时气话,却没办法当作什么都没听到。
——太子当然不是她的儿子,是他和别的女人那样亲近之后,所生的孩子。
她淡淡地抽回自己的手,后退一步,恭谨地叉手站着:“无论发生何事,无论何时何地,臣都不会背弃大家,还望大家明鉴。”
听萧江沅的语气这般生疏客气,李隆基又急又怒,又不知如何是好。平日对女子游刃有余的能力纷纷不知哪里去了,竟逼得他只能拂袖转身,逃避似的不再看萧江沅。
殿内静了少时,只听萧江沅叹了口气,又道:“大家该担心的是,日后大唐交到这样的太子手上,还能否续写盛世。”
“他若资质平庸,那不正好该换掉?”
“臣不是这个意思。太子自小十分好学,也甚是聪颖,并非资质平庸之辈,只要大家好好培养……”
李隆基忽然冷笑一声,缓缓回过头,目光沉沉:“一旦培养成了,若我还在,到时我与他,又当如何?”
正如太宗皇帝与高祖皇帝,李隆基与睿宗皇帝,皇帝与太子之间的关系,总是这样难以捉摸,变幻莫测。
见萧江沅一时无话,李隆基低叹了一句:“或许在皇位面前,只有君臣,没有父子……”
也没有夫妻,萧江沅心下暗道。
开元二十四年,便在传言中战战兢兢地到来。
不知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李隆基总觉得近几个月国事尤其繁忙,许多以前不会找到自己的小事,如今也经常要问及他的意见了。太子李瑛近来也开始严格执行晨昏定省,往往还带着鄂王李瑶和光王李琚一起,其目的昭然若揭。可惜的是,这不仅没重新获得李隆基的信任,反倒让李隆基愈发反感疏远了。
感受到皇帝与太子关系的微妙变化,张九龄和裴耀卿身为宰相,自然也要出力缓和,却也逐渐遭到了李隆基的不满。没过多久,李隆基便转手将李林甫从层层律法的书卷之中提了出来,让他谨记自己宰相的身份,别光顾着律法,也来管管其他的事。
李林甫起初虽觉得分身乏术,心下却兴奋而欢喜。他在张九龄和裴耀卿面前乖觉了将近两年,总算快有出头之日了。
七月暑热正盛,闲厩那边得了品质上佳的白羽,李隆基见过之后甚是喜欢,便着人制成了白羽扇,自留一把,送了萧江沅和武惠妃一人一把,再下赐了宰相每人一把。
萧江沅只定定地瞧了白羽扇一眼,便收了起来,打算哪日回家的时候,丢给吕云娘。
武惠妃则把扇子转赠给了儿媳杨玉环:“听说你怕热,一到盛夏便汗流不止,这顽物便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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