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臣子各怀心事,太上皇也不例外。
面对三郎和妹妹突然缓和许多的关系,李旦明明知道这于国于民都是好事,心里却始终不是滋味。他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这也是他成为太上皇之后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要功成身退了。
这不是他一直企盼的么?离开烦扰复杂的政治斗争,过最恬淡悠闲的日子,可当一切即将实现,他却又觉几分寂寞和不安了。失去权力意味着毫无保障傍身,虽是太上皇,也要看天子脸色过日子——不论是自己本心也好,还是群臣监督之下也好,李隆基倒是不敢给阿耶脸色瞧,自然要好生奉养,若阿耶开心,彩衣娱亲也愿意的,只是李旦不肯相信罢了。
看人脸色对于李旦来说并不陌生,他也并非在意所谓父亲的面子,他连天子的权位都能拱手他人,其他的身外之物就更不在乎了。若说他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便是长子李宪了。
眼下看来,他们兄弟还很和睦,若能一直这样下去,李旦就不担心了。他对长子十分放心,至于三郎……
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并不掺假,李旦活了这么多年,又是看着儿子们长大,自然明白。只是人心易变,来日如何,谁都无法预料,他也只能在能力范围内,为长子多做些什么了。
听闻萧江沅急病出宫休养,李旦难得当机立断,便要着人将萧江沅秘密处死!
李旦一直就不喜欢萧江沅,他觉得她心机太深,又颇通权术,还是杀伐决断的阿娘带出来的,她留在三郎身边,于三郎或许是福,于长子就不一定了。他曾经认定,只要是三郎兄弟之间出现问题,就是萧江沅挑唆的结果,他现在也这样认为。
萧江沅不过一个小小宦官,蝼蚁一般,让她死便死了,只是多少要顾及三郎的感受和颜面,趁着其急病处死最顺理成章不过,还不惹三郎怀疑。
只是,李旦派人在宫里打听了一天,也未能知晓萧江沅究竟在哪里养病。一个宦官养病而已,竟如此神秘,绝不寻常,莫非……是三郎派她出宫,去做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李旦越想越心绪不宁,薛王太妃问了他好几遍话,他都像没听见一般,只摆了摆手,便直奔明德殿去。
听阿耶前来探望,李隆基很是惊讶。急忙起身迎接,刚拱手便被阿耶扶了起来:“你我父子,无需多礼。”
“是。”李隆基笑道,见阿耶入殿之后,只看自己周身和环视殿内,他便觉有些不对,“阿耶今日来,可是三郎最近监国,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周全?”
李旦确定萧江沅确实不在李隆基身边,心下一沉,面上却轻描淡写得很:“国事上,三郎十分勤奋,虽不够老道,但还算周全。”
待李隆基请自己坐下,有宦官上前倒茶,李旦仿佛刚刚想起来一般,问道:“怎的,阿沅不在?”
往日这样的活计,都是萧江沅亲身侍奉。李旦这话问得倒不突兀,李隆基也稳住心神,没让自己太过敏感:“她近日突发重病,已让她出宫休养了。”
“看她年纪不大,正是身强体壮之时,究竟是什么重病,这么急又这般严重?”
李隆基本以为没有人会关注萧江沅一个宦官的死活,就算关注,外臣若非关系极近,为了避嫌也该绝口不提,但这不代表他不会为了此事做好相关准备,只不过对付外臣的敷衍,并不适用于此时此刻的阿耶。他也确实没想到,阿耶会忽然这么在意起来,还特意跑过来问。
对于向来恬淡闲散的阿耶来说,此事应相当重要了。仅凭萧江沅是他身边最亲近的宦官,还入不了阿耶的眼,萧江沅只是一个引子,必然还有其他的事有所牵连。
李隆基心下想着,反应极快,他叹了口气:“谁知道呢,医官也好,医师也罢,谁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又判断不了是否会传染,只好先送到宫外秘密隔离起来。她出宫的时候,已是神志不清,水米不进了。”
这个答案不仅出乎李旦意料,还滴水不漏,完全解答了李旦还未明白的几点。到处打听不到萧江沅去何处养病——因为不知道会不会传染,所以先隔离起来,之所以秘密隔离,是怕萧江沅所患急病若真会传染,传出消息,造成京都百姓的惊慌。
却不想这个回答不仅没有让李旦放下心来,反倒愈发怀疑萧江沅的去向:“她孤身在外,身患重病,又可能传染,只怕没有什么人愿意照顾她,这不就是等死么?何不在宫里时就给她个痛快,直接处理掉,也省得动用人力物力,还特意送到宫外——万一那些人被传染了呢?”
李隆基有些不舍道:“她……毕竟是祖母留下来的人啊,反正早晚会死,便不忍夺她性命。此病来得那般快,若是会传染,此刻已经有消息了,既然没有,想必没事。”
李旦摇头道:“既是先母旧人,多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可直接把她丢出宫外?还是要尽力一治才好。这样吧,且让我的医官带上些珍贵的药材,去看上一看,若真的药石无灵,能为她减少些痛苦也是好的。”
下一句本该直接问萧江沅人在何处,但李旦向来含蓄,又不想暴露此行目的,便没有继续问下去。想来他都这般说了,任何常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也该吐露答案。除非三郎如他所想,萧江沅亦如他怀疑那般,不可明说。
李隆基是何许七窍玲珑之人,对于李旦的想法已大致摸了个透,只不清楚原因。阿耶只追问阿沅去向,却不提其他事,看来阿耶心中的其他事,都是由阿沅之去向展开的。阿耶为什么忽然这么在意阿沅的去向?难不成……是姑母因阿沅的出现心存芥蒂,终究不敢信我,从而与阿耶说了什么?
心下思绪万千,李隆基面不改色,只沉沉一叹:“阿耶非要听儿说实话么?”
李旦心头一亮,追着道:“你我父子血亲,自然是有什么便说什么。”
李隆基似是有难言之隐一般,又再三犹豫才道:“其实……阿沅并不是生病,更不是什么传染病,方才儿不得已欺瞒了阿耶,还望阿耶谅解,实在是因为……阿沅这种情况,说是生病,大事化小,才是最好。”
“三郎何出此言?”李旦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阿沅……乃是误食了我的赤箭粉,中毒垂危,方被儿秘密送至宫外。”
赤箭粉乃是一种强身健体的药膳,李隆基几乎日日都会食用。先前那元氏宫人,正好是负责打理李隆基诸多药膳的。
“又是中毒?”李旦这次没之前那么惊怒了,反倒多了几分怀疑。
“此毒与之前妃嫔所中为同一种,只是浓度更高,剂量也大,那日的赤箭粉乃是之前元氏宫人经手的最后一份,阿沅为防万一替儿试吃,才遭此大祸。阿耶此前不愿彻查毒物一事,儿眼下也是一致,所以阿沅究竟在哪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阿耶是否相信,儿的用心。”
李隆基都这么说了,李旦纵是有再多怀疑,都不好往下问了。这些解释听起来都说得通,但仍有几处蹊跷。李旦细细想了想,其实妹妹完全没有必要冲动到如此地步,非毒死三郎不可,若非妹妹所为,那便是萧江沅苦肉计嫁祸?她不过一个宦官,终究要听主君的使命办事,那么……此事便是由三郎指使?
喜欢盛唐绝唱请大家收藏:(321553.xyz)盛唐绝唱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