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阳王暗暗一笑,问道:“是她么?”
寿王唇边忽而微微一扬:“是她。”
“你不是还没见过?”
“那我也知道是她。”
“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这便是与我携手共度此生之人。”
汝阳王正觉不解,便见亭里的丫鬟发现了他们二人,赶忙伸手将她家小娘子晃醒了过来。小娘子猛然被人惊醒,立即坐直了起来。她眉心微皱,眼巴巴地望着自家丫鬟,睡眼惺忪间尽是茫然,可怜又可爱。
听丫鬟说了句什么,小娘子才醒过神来,忙整衣站起身,转身面向他们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家教良好的闺秀了。见她遥遥施礼,汝阳王怕堂弟看呆了,忙去扯堂弟的衣袖,却扑了个空——人家早已端端正正地拱起手来,微一躬身,礼节毫无指摘之处,倒是他这个做兄长的慢了一步。
刚行完礼,汝阳王就被自己这情窦初开的堂弟拉着离开了沉香亭,一边走一边还听他道:“阿兄,你把她吓到了。”
“那是我吓得么?”汝阳王说完便觉得有些不对劲,讶异道,“小十八,你还会埋怨人了?”
寿王微怔了一下,脚步一停便低下头去,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却听堂兄笑道:“无妨,这是好事。你小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过分安静,不似寻常的孩子,如今也该活泛些。不然你这么寡言无趣,怎么讨弟妹喜欢啊?”
“阿兄……”
“好好好,我不说了。”
与此同时,杨玉环在沉香亭里悄然松了口气:“阿霜,那两位郎君是谁啊?”
被唤作“阿霜”的丫鬟正摇着头,便听不远处四位小娘子有人惊呼道:“那不是寿王和汝阳王?”
“哪个是寿王,哪个是汝阳王?”
“有胡子的是汝阳王,没胡子的是寿王!”
“只剩背影,还怎能看出谁有胡子谁没胡子?”
“谁让你总不去曲江玩……”
听着她们的言笑,阿霜立即拉住了杨玉环的袖子:“小娘子,你刚刚的蠢样子被寿王看到了!”
“只是睡着了而已,哪里蠢了……”杨玉环掩了掩鬓间的碎发,“原来寿王长这个样子啊……”
“怎么?”
杨玉环凑近了阿霜的耳朵,低声笑道:“还没有我好看呢。”
阿霜眉心一阵抽搐:“……小娘子的要求未免有点高。且不说这世间比小娘子还好看的人,本就没有几个……”
杨玉环抢白道:“那是你见识少。”
“……反正在奴婢的眼中,就是这样的。寿王的容貌比小娘子的略差几分,这再正常不过了,毕竟这世间多是妻比夫美,还有不少老夫少妻呢。且寿王这长相,放眼整个东都都是凤毛麟角,小娘子还有机会嫁予年纪相当的皇亲贵胄,真真是天大的福气了。小娘子身负阿郎的期望而来,又是为着自己的终身,能不能不要总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认真一些呢?”
这怎么说着说着又跑到这个话题上来了呢?
杨玉环不服气地道:“我哪里不认真了?只是这事又不是我能决定的,反正我是尽力了,成与不成要看天意,回家之后不许与阿耶胡说。”
待冬日去罢骊山汤泉,李隆基率领朝臣们去了东都洛阳就食,女儿咸宜公主的婚礼便也在东都如期举行。李隆基和武惠妃皆是盛装亲临,接受百官及官眷之恭贺,场面十分热闹。
萧江沅也换了一身鲜亮的丁香色圆领袍,始终站在李隆基身侧偏后,四处张望,见吕云娘和玉真公主站在一起,也正望着自己,便浅笑着点了点头。
却见吕云娘冲自己摆了几个口型,萧江沅稍一想,便知吕云娘方才问了些什么:“新束胸穿了么?”
就在半个月之前,吕云娘给她做成了一件绣着鱼戏莲叶纹样的红底束胸。萧江沅虽不知鱼戏莲叶是什么意思,但直觉告诉她,这不是什么好纹样。若非束胸是穿在里头,不为外人所见,她是绝对不肯穿的,就好比那套早已束之高阁的女装一样。
“你们俩在聊什么?”
忽听李隆基扭头问询,萧江沅淡淡道:“不过夫妻之间的一些私事罢了。”
这种话现在已经刺激不到李隆基了,甚至听完,他还能嗤笑出声,朝萧江沅耳语道:“是你们女人之间的秘密吧?我不问就是了。先前花奴不是说过,咸宜的女傧相模样不错么,怎的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此时咸宜公主正持扇入内,朝李隆基和武惠妃跪拜,身后跟着的五个女傧相也陆续走到人前。
萧江沅定睛看了看,也觉得有些奇怪:“莫不是……故意扮丑?”
此时驸马杨洄也已入内,恭恭敬敬地聆听武惠妃的教诲,李隆基也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才肯放女儿女婿离去。
几位女傧相及驸马的傧相陆续上前向帝妃致礼,再跟从公主驸马一同离去。李隆基一一看下来,愈发觉得百无聊赖,直到最后一位女傧相肃拜之后转身之时,他才眉心一动。
礼乐未止,绕梁而不绝。
李隆基和那最后一位女傧相同时转头,瞧向了人群之外的乐团。
没有人看出发生了什么,包括萧江沅在内。
咸宜公主可不等人,所以最后一位女傧相马上便收回了目光,快步跟了上去。等她的身影消失在大殿门口,李隆基才转回头来,暗暗道:“左边第二个琵琶手,第三段,第一节,第六个音。”
余下的礼仪便是在公主府完成的了。众宾客簇拥着新郎新妇走到殿外,武惠妃也起身跟着,打算到公主府继续观礼。
李隆基自然也要跟着的。他刚起身,便听萧江沅问到了方才的小小意外,笑道:“有人弹错了一个音。”
“仅是如此?”萧江沅向来音痴,是决计听不出来的,看众人的表现,恐也是没听见,唯独……
听萧江沅把方才殿内情状简单描述了一遍,李隆基奇道:“想不到小娘子年纪轻轻,便能有如此耳力?她虽能听出有错,也不知能不能听出错误究竟在哪。”
与此同时,众人已经纷纷上了自己的马车。
丫鬟正在车上等着自家小娘子,只见小娘子刚上车,就拉着自己道:“阿霜,想不到宫里的乐师也会弹错音。左边第二个琵琶手,第三段,第一节,第六个音。”
阿霜只觉头有点痛:“小娘子还有心思听礼乐?方才没有露出真容吧?”
“放心,你给我化了这么厚的妆,连我自己都认不出来了,不会抢了咸宜公主的风头的。”杨玉环拿出镜子,又照了照自己,“你还说这世间没几个人长得比我好看呢,今日我就见到了一个。”
阿霜好奇道:“何人?”
“皇帝陛下。”
“圣人春秋……快五十了吧,还那么好看?”
杨玉环认真地点了点头:“还不是一般的好看,仿佛正因为有了岁月的积淀,才显得分外好看。若是女子也能越老越好看,那就好了。”
等到了公主府,李隆基才从武惠妃那得知,那小娘子不是别人,正是儿子十八郎未来的王妃——杨玉环。
“很好,”李隆基颔首道,“日后熏陶着十八郎学学音律,没准能让十八郎的性子开朗些,别总看书画画,书呆子似的。”
武惠妃摇头失笑:“月娘也是这么想的。这玉环天性单纯,娇憨活泼,实在是一个很好的小娘子,十八郎也很是喜欢呢。”
“哦?”李隆基惊喜道,“十八郎开窍了?”
“他还问过我,是不是女子都不喜欢他那个安静沉闷的性子,还说若我知道了玉环平日里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务必要早早告诉他,让他提前有些准备。”每当想起这个,武惠妃便又是欢喜,又忍不住含泪,“这么多年,这孩子还是第一次与我说了这么多话。他问了我好多问题,还向我求助,希望我可以帮他……直到这时候我才确定,我真的是他的母亲。”
李隆基不由想起了早年夭折的三个爱子,想到十八郎自小的经历,一时情动,拉住了武惠妃的手紧紧握住:“都过去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武惠妃温柔一笑,不住地点头。
萧江沅就站在他们身后静静地看着。她本以为自己该司空见惯的,却不想心下还是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刚低低叹了口气,便见身边站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见他两鬓多了些白发,她拱了拱手,一如往日微笑道:“看来修订律法一事,李相公着实上心了。”
李林甫悠闲地抚了抚鬓角:“此事于国于民皆有利,又是圣人钦点,哥奴怎敢不尽心尽力?”
“可是为着此事,李相公疏远了朝堂政事,可会有不甘心?”
李林甫笑道:“那都是张相公和裴相公的事,哥奴不过是为两位相公打打下手罢了,有我没我都是一样。”
“当真?”萧江沅可不信李林甫能如此做小伏低,就算有,也恐怕是暂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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