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是朝参日,李隆业照常入宫拜见李旦。本以为朝参日,那么多人要拜见阿耶,轮到自己的时间一定不长,他见过阿耶再去见贵妃阿娘和阿娘,贵妃阿娘那里有二哥顶着,也不用待太久,这样一来,就算在阿娘那里多耽搁些时间都没关系了,自己一定能赶在出宫之前,去东宫走上一趟。
结果李旦因为这几日心情有些郁闷,见到李隆业就撒不开手了。两父子旁若无人地聊了许久,李隆业每次想把手抽回来,都会被阿耶埋怨地瞥上一眼,他便不敢动了。额边已经开始冒汗,李隆业听着阿耶的絮叨,时不时地瞄三哥一眼,见他视而不见浅笑依然,愈发哭笑不得。
李旦对这个幼子最是舍不得,奈何后头还有不少人等着朝见,他便只好放过他了。李隆业提着一口气,直到走出了两仪殿,才松缓下来,然后拔腿就跑。
贵妃阿娘这里未出意料,阿娘这里却有点不一样了。李隆业还从未感受过阿娘对自己这样没有热情,连带着整座薰风殿的气氛都冷清了许多。本来急着直奔东宫的李隆业,想了想还是乖乖地坐到阿娘身边,轻声问道:“阿娘,可是有什么不开心?”
王贤妃叹了一声:“你从你阿耶那里来,难道不知道?”
李隆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知道什么?”
“他敢做,竟然不敢亲口告诉你?”王贤妃轻哼道,“这时候知道要面子了。”
“……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王贤妃忽然变脸,立即起身,推搡着李隆业往殿外走,“你和你阿耶都是一副德行,快走快走,我不想看到你!”
李隆业分外无辜地指着自己:“我……我怎么了?阿耶又怎么惹到你了?从小就是这样,你跟阿耶闹别扭就喜欢往我身上撒气,我都多大了,你还这样……”
“我就这样!不喜欢以后别来见我!”王贤妃用力一推,便将李隆业推出了殿外。门槛略高,李隆业险些被绊了一跤,王贤妃也只是定眸看了一眼,见李隆业没事,便仍板着脸喝道,“关殿门,今日我谁也不见!”
李隆业:“……”
哼,这样也好,他在东宫便可以多待些时候了。心里那股倔劲儿一起,李隆业头也不回,转身就走。刚走出去没几步,他便见一队宫人内侍搬着书卷衣物,朝自己躬身一礼,便又急匆匆地自身边掠过。
这是谁要搬家么?李隆业仔细看了看这些人往来的方向,又回想了下刚刚的书卷,当即拔腿朝临照殿奔去。
“五郎?”临照殿前,李隆基等人也才刚刚到。
李隆业刚走,李旦便公布了度西城隆昌两位公主为女道士的诏令,还特恩让李隆基前去相送。李隆基便乖乖退下,携太子妃王珺及良媛武观月,当然还有萧江沅,一同来到临照殿,正好跟李隆业碰上。
听闻阿耶竟然要将两位阿姊度为女道士,李隆业分明想到了什么,却用力地摇摇头,不去相信,扭头就奔入殿:“元元,玄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隆基等人也随之一同入内,便见一身水蓝一身鹅黄两位女子,正一个端坐着一个慵懒地倚着,之间隔着一张棋盘,两耳不闻窗外事地默然下棋。
水蓝女子年纪稍大,头发松散地挽着,只簪了一只银色的梳篦,面色有些苍白,似是先天不足,身子偏弱,性子也安静。她虽然一本正经地端坐着,可当妹妹下了一步好棋的时候,她也会面无表情地将妹妹的棋子扔回去,然后把自己刚刚下错的棋挪一个位置。
鹅黄女子就显得健康也开朗多了,她单臂倚着圈椅,身子舒展地侧躺在席上,对阿姊这样一本正经地悔棋早已司空见惯。见阿姊随即反败为胜,她撇嘴笑着扶了扶发间的黄绢牡丹,悠然地道:“叫阿姊。我俩的小名也是你这小五郎能叫的?”
李隆业不仅兄弟里排名最小,加上姐妹一块排,也是最小的,这是他懂事以来最为不甘的事,却又无可奈何:“……阿姊,你们这是要搬去哪里,怎么突然要做女道士了?”
西城公主已经被改封为金仙公主,淡淡地道:“金仙观。”
“还有玉真观。”隆昌公主李持盈现在也已被改封为玉真公主,“据说这两处地方距离皇宫都不远,只是大臣不愿意劳民伤财,所以阿耶决定,稍作收拾,便让我们住过去。稍作收拾嘛,时间就快上许多了,我们虽早就知道这个消息,可诏令毕竟是才下的,我们竟能今日就搬过去,工部的人手脚倒快。”
李隆业皱起眉头:“这两处地方……我怎么没听说过?”
“金仙观和玉真观都是阿耶刚刚赐的名字。”李隆基走到两位同母妹面前,本想像往日一样恣意一笑,唇角却有些扯不起来,“元元,玄玄,你们若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习惯,或是缺什么,大可跟三哥说,我别的还无能为力,但区区这些还是能做到的。”
李持盈定定地看了三哥一眼,忽然起身,伸手拍了几下三哥的肩:“我和阿姊都习惯得紧,你且放心好了。住在哪里,我本就是无所谓的,阿姊就更不想在这个皇宫里多待了,”说着压低了点声音,“这皇宫又不是什么好地方,血淋淋冷冰冰的,”又恢复过来,“阿耶不说,阿姊和我都是要自请出宫居住的,这下正好。日后我们虽仍享受着公主的待遇,却不用负公主的责任了,简直一身轻松。且我们毕竟是皇帝的女儿,做了女道士又怎样?出了宫门我们就是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还敢拦我们?我们自在着呢。”
“玄玄……你自小便是这样洒脱省心。”李隆基勾唇一笑,“那我也不客气了,你们就先出宫住上一段日子,我总能让你们回来的。”
“可别!”李持盈忙道,“这样挺好的,我不要还俗。”
李隆基鲜少一愣:“……什么?”
李持盈笑吟吟地道:“阿姊和我都不要还俗。”
李隆业凑过来道:“为什么?”
李持盈瞥了李隆业一眼:“你知道什么?我们俩若还是公主,走到哪里都一副仪仗,若去了什么不一般的地方,光是传言都要烦死了,还要受着各种规矩的管制。可是女道士就不一样了,我身在红尘也不在红尘,天子也管不了我,我想去哪里都可以,就算我去了平康坊的青楼,人家也只会说我超然风雅。”
“……原来你是真的愿意出家入道。”李隆基有些哭笑不得。
李持盈道:“是啊。晚辈不可议论长辈之过,所以阿耶的用心,我就不说什么了。无论如何,他也算成全了阿姊和我,三哥不必心怀愧疚,倒是阿姊和我,今后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尽力不给三哥惹麻烦了。”
李隆业闻言脸色微变,眉心愈发紧了。李持盈转眸凝视着李隆业,话却还是对李隆基说的:“三哥现在已经是太子了,只能进,不可退。要么胜了当皇帝,要么败了死路一条,由不得你不去争。你只要退一步,就可能是万劫不复。”
话音刚落,李持盈便又轻快地笑起来:“总之,三哥绝不可掉以轻心,今日是阿姊和我,也许来日便是阿嫂甚至三哥自己了。”
李隆基没再说什么,只是抿唇一笑,点点头。
“还有一件事,玄玄想请三哥答应。”李持盈又道。
“你说来便是。”
李持盈眸波流转,定在了李隆基身后:“三哥把她送给我当面首吧。”
李隆基回眸一见,果真李持盈所指的正是萧江沅。他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变化,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
——死了个李裹儿,又来一个李持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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