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江沅的心很简单。李隆基身边没了她,总会有别人,她不肯与他在一起,却不能拦着他与别人在一起。
更何况……杨玉环很好。
听萧江沅这么说,玉真公主低叹了一声。
杨玉环自从来到李隆基身边,就一直觉得很奇怪——萧江沅怎的女人缘这么好?难道对于宫人、妃嫔乃至玉真公主来说,萧江沅既为宦官,便不再是男子了?
萧江沅与玉真公主之间,分明就是手帕交的感觉。
这段时日以来,杨玉环已经可以无视周遭人骤然改变的态度,可当她面对玉真公主的一视同仁之时,心里还是泛起了一些涟漪。
玉真公主没有看错,杨玉环与她的确很合得来。不到一刻,两人已经可以携手在萧江沅的侍奉下,忘却辈分和年纪,愉悦地交谈,言谈还十分大胆。
“你不怪圣人么?”玉真公主问道。
杨玉环想了想,道:“我也说不清。寿王放弃我,我会愤怒难过,起初面对圣人,我会恐惧和忐忑,但一想到我自己,我就没那么伤心了。甚至在走出寿王宅的大门时,我竟然还松了口气。其实我应该怪圣人的,毕竟他破坏了我的婚姻,可又是他把我从过去的桎梏中解救了出来。如果没有他,我可能渐渐就妥协了寿王宅的生活,那样的话,我就不再是我了。”
萧江沅正在为玉真公主和杨玉环烹茶,闻言抬眸望了杨玉环一眼。
玉真公主则看了萧江沅一眼,颔首道:“难道在圣人面前,你便还能是你么?”
杨玉环昂首道:“有何不可?是他激发我闯荡出来,他若是受不了我,那就赶我出宫,到时候我就来公主这儿继续做道姑,也是不错的一件事。”
“我倒是不会赶你走,只是……你就不怕他一怒之下赐死你?”
杨玉环立即睁大了双眼:“不如意就杀女人?好歹一夜夫妻百日恩呢,圣人原来是这种人么?真是看不出来……”
见杨玉环显然信了,玉真公主扶额笑道:“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却不想我说什么你都信。你放心吧,除了当年作乱的韦庶人、悖逆庶人和太平公主,圣人还没杀过别的女人。”
“我就说嘛,堂堂大唐天子,坐拥大好江山,怎会那般心胸狭隘?”
若是有朝一日,李隆基要靠杀女人才能维护自己的脸面和权威,那恐怕就该天下大乱,他离退位也不远了。
杨玉环向来对政事一点兴趣也无,平日里李隆基随口提起,她都要捂着耳朵不听,此时虽想到了,也没有说出口。
“你们在聊什么?”李隆基突然驾临,似笑非笑地看着屋内的三个女人。
什么时候开始,她们三个的关系这么好了?
玉真公主也就罢了,他最费解的便是萧江沅和杨玉环之间。
便听杨玉环戏谑道:“我们在聊,你会不会有一天要杀了我。”
“这是什么话?”李隆基皱起了眉心。
玉真公主轻咳了两声,作壁上观。
萧江沅则请李隆基坐下,为他倒了一杯茶:“贞顺皇后三年孝期已过,是否该为寿王择选新王妃?”
待寿王有了新王妃,杨玉环的新身份便也该确定了。
不等李隆基回答,杨玉环先道:“我觉得做女道士挺好的,不着急。”
这便相当于拒绝了。
李隆基俊眉轻挑:“为何?”
“如此一来,你就有更多的时间考虑,倘若哪一日你厌烦我,不喜欢我了,那我好歹还挂着为昭成太后祈福的名头,你总不至于苛待我,而我至少还是自由身。”
李隆基闻言瞥了萧江沅一眼。
怎的又是一个明哲保身的?杨玉环竟也和萧江沅有着类似的担心,所以这便是她俩合得来的原因?
李隆基有点哭笑不得:“你便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
杨玉环虽是一身道袍,可还是难掩容色之姝丽,还更添几分魅力与风情。她自小便清楚自己的美丽,并且十分自信,听李隆基似是在激她,她不客气地道:“我是对你没有信心。你们君王不是都只论宠爱,哪有几分真心?”
这么说,在一起这两三个月以来,她是在清楚这一点的情况下,却仍是坦然地接受了她对他心动的事实,还对他毫无保留?
李隆基的心跳忽然便乱了一拍。
见杨玉环神情认真,他也敛容严肃起来:“其他帝王如何,我不清楚,但我不是你说的那样。”
“哦?”杨玉环单手托腮,笑吟吟地看着李隆基,“可否证明给我看?”
“如何证明?”
杯盏中茶水已凉,玉真公主起身道:“这玉真观全都留给你们,我们去大哥那里住一晚。”
不等李隆基应声,她便拉着萧江沅走了出去。
见玉真公主的神情有些不自然,萧江沅浅浅一笑:“我没事。”
转头见萧江沅的确神色如常,玉真公主才放下心来:“这样也好。”
待玉真公主率先入了宁王宅,萧江沅的笑容才渐渐淡了下来。
他不是那样的君主么?或许吧。
那都与她再无干系了。
数日之后,萧江沅派人给杨玉环送去了一把旧伞。
宁王的病自去年开始,便有了很大的好转,这大半年来,也一直稳稳当当,直到这一年冬日,也并无反复。
这一年水患颇多,又是雨雪,又是洪涝,就连长安都降了数度霜冻,好在朝廷应对得当,并未引发更多的灾祸。这一场灾难,在大唐盛世的潮水中,仿佛是一波微不足道的浪花,虽曾掀起涟漪,却很快被新的故事平息。
听闻李隆基已经将《霓裳羽衣曲》排练好,杨玉环还为此曲编排了舞蹈,只待他光临花萼相辉楼观看,宁王却不应承,只与长子汝阳王坐在花园旁的廊下,品茶赏花,还邀请萧江沅留下。
萧江沅一时竟顾不得还在等待的李隆基,鬼使神差地坐了下来。
“看来三郎与太真娘子甚好。”
“是。”
“你也很好?”
“是。”
“朝堂有李相公,并无大事?”
这么多年,宁王为了避嫌,向来富贵闲散,从未过问政事,眼下怎么突然问起了?
萧江沅虽意外,却仍是微笑答道,语气中还有几分无奈:“李相公虽有些嫉贤妒能,但大事上从不耽误,还比许多官员遵纪守法,公平公正,很得民心。”
宁王点了点头,毫无异色:“三郎之前说,他给太子的长子广平王赐了五个女子,明年广平王便能有第一个孩子,三郎便四世同堂了。”
“沈孺人诞下的若是广平王长子,也许是四代皇帝同堂也说不定。”
“若真是如此,古往今来可难得一见。”宁王甚是感慨,“这许多的不可能,终是在三郎这一朝一一实现了。”
萧江沅衷心地道:“如今盛世太平,朝堂无事,东宫安稳,若是大王再康复,那便是最好的时代了。”
宁王摇了摇头:“即便没有我,大唐的来日,也会越来越好的。”
他的目光始终朝着花园的方向。花园的上方仍罩着一张网,网上系着无数只小巧的金铃,铃音却已经许久没有听过了。园中的花木则都被冰霜包裹,看似晶莹剔透,别有一番难得的美丽,却无一不在透支着花木的生命。
“这一年的冬日,似乎比往年更加寒冷……”宁王喃喃地道。
尽管宁王没来赴约,李隆基还是在花萼相辉楼正式演奏了一次《霓裳羽衣曲》,由他来指挥,杨玉环领舞,乐声与欢呼声遥遥传向远方。
众人尽兴醉归,李隆基其中尤甚,唯独遗憾宁王不在身边,否则以他的笛声,这曲子必能增色。
杨玉环还从未见李隆基这样醉过,一边和萧江沅左右扶着他,一边听他道:
“你知道么?这盛世和皇位,虽是我主动争取来的,可在我心底,始终认为是大哥让给我的。我早年那般勤勉,除了我心里确有一番志向,也不乏几分,想要向父亲和大哥证明自己的意图。我从小就仰望着大哥,他是我们五兄弟中,最出众的一个,他分明是为了大唐安定,也为了我们兄弟间的情谊,才放弃了太子之位和皇位,放弃了展示他那一身才华抱负的机会,到如今一生富贵闲散,终于碌碌无为。”
“我时常会想,这皇帝如果真让大哥做了,也能有今日这样的成就么?当年我只是比他冲动了些,运气好了些,就占了先机,其间固然有种种的理由,可我还是把野心放在了兄弟之情的前头。直到今日,我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但我为什么始终心中有愧?难不成是因为,这些年来,我对兄弟虽然极尽补偿,高官厚禄地供养着,实则却从未停止过猜疑?
“可我又何尝真的追究过什么?不论发生何事,我都把他们排除在事件之外,我只是控制不了我的心,谁让我坐到了这个位置上呢?是大哥?不……终究是我。我如今终于证明自己了,也一直信守承诺,没有让兄弟情谊受到权力的侵蚀和破坏,他们没有怪过我吧?大哥从没怪过我吧?”
开始,李隆基还在对杨玉环说话,可说着说着,他就转头看向了萧江沅。
此时此刻,他似乎忘了他们之间发生的所有不愉快,只本能一般地凝望着,眼中有深沉的情意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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