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是!”寿王怎么都没料到妻子会这么想,却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语结了半天才道,“我只有你,怎么会有别的女人呢?这衣裳也是我一心一意送给你的,我只是想哄你开心,绝无掺杂其他目的!”
“哄我开心?”杨玉环立即捕捉到了这一句。
成婚即将五年,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直白,竟是在她把他逼急了的时候。见丈夫脸色涨红,低下头去,杨玉环也垂首笑了一声,声音绵软了下来:“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还这样……这样冤枉我。”就连寿王自己都没想到,他的语气里,竟会有着那样缠绵悱恻的委屈。
“谁让你一直不理我了?”杨玉环说得比寿王还委屈,拿起衣服便去了内室,静了一会儿,又道,“是你进来帮我一下,还是把阿霜叫进来?”
杨玉环虽然知道,进到内室的恐怕是阿霜,可当真见到阿霜时,她还是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声:“他就是这样,假正经。”
阿霜凑到杨玉环耳边,神情十分扭曲:“寿王没走。”
杨玉环忽然忍不住轻咳了起来,听外头寿王问询她是否抱恙,她连忙答了没事,赶紧和阿霜一起更衣换装。
阿霜手脚颇快,不到一刻,就帮杨玉环穿好了新衣,也梳好了头发。
杨玉环想了想,终是只从屋内的花瓶里摘了一束栀子花,在发髻上簪了一排,此外再无珠翠,就这样清清爽爽地走了出去。
杨玉环本还想问下丈夫的看法,面对丈夫温和无比的微笑,她却什么都不打算说了。她走到丈夫面前的时候稍一停顿,忽然踮脚,在丈夫的唇边轻轻地啄了一下,便含笑离开。
寿王愣了许久,才缓缓抬手,捂住唇边——那里竟烫得他的心都跟着颤抖。
见到今日的杨玉环,萧江沅也是眼前一亮。
待杨玉环走入梨园的广场,不说众人皆是一愣,就连见惯了美人的李隆基,都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待萧江沅随杨玉环走入众人的视野,李隆基才醒过神来,收回了目光。
互相见礼过后,李隆基看了一眼杨玉环的衣裳,笑道:“倒是不俗,且还是这几个月长安最时兴的样式。你该不会除服之后,就立即换了妆扮,那些素服可还在?”
李隆基本是一句玩笑,杨玉环却认真地道:“才不是这样。圣人若是不信,可以问阿翁,直到临来之前,妾险些除了素服,没有别的衣裳能穿来觐见。”
李隆基不解道:“你不是很想除服么,怎的好不容易心愿得偿,却又不肯换下素服了?”
杨玉环有点无奈,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毕竟……十八郎还在守孝。饮食与生活能解开束缚,妾已经很知足了,只是妆扮而已,妾还能接受。妾并不想惹他不开心,也不想让他生气。”
她本来就是一个很容易开心的小女人。
李隆基点点头,便直奔主题。
杨玉环怎么都没想到,李隆基宣她来梨园,与这些歌舞词乐的大家们齐聚一堂,竟然真的只是为了“切磋钻研”。
趁着李隆基与李龟年等人聊着,杨玉环忙给萧江沅使了个眼色,招手让她过来,小声道:“阿翁,那可是李龟年大师啊,能与他同列的,必然也是佼佼者了,有他们在,圣人叫我来做什么?”
看杨玉环见到李龟年等人,显然有些紧张,萧江沅安抚道:“圣人本来也想把汝阳王一起叫过来的,只是汝阳王自从宁王患病,就一直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侍疾,再不出门一步。至于其他皇族子弟……不得不说,圣人在这一点上甚是可怜,儿女虽众多,在音律上能与他说上话的,却少之又少,不然圣人当初也不会建立梨园,还多年流连忘返。”
“那也不至于就剩我一个吧……”杨玉环崇拜李龟年很久了,昔年居于东都时,也曾向往梨园,可这不代表她今日终于坐在他们之间,便能心安理得地以为,自己与他们一样厉害了。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她紧紧地把住萧江沅的手臂:“跟他们相比,我差远了。阿翁,一会儿趁圣人不注意,我就先回去了。倘若圣人问起,你就帮我说说话,好不好?”
杨玉环的请求完全在萧江沅意料之外。
萧江沅不由想起,似乎每一次与杨玉环接触,都会有令她意外的情况发生。她明明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学会宠辱不惊了,可一遇到杨玉环,怎的反应会这么慢?
把杨玉环充满希冀的可怜目光看在眼里,萧江沅颇觉无奈。她真是虚长了年岁,竟拿这个小王妃没有办法。
她此时尚不知道,世间物种多有天敌,人也不例外,而杨玉环就是她的天敌。
——也是李隆基的天敌。
此刻她只能感觉到,杨玉环就像是一股雨后的清风,吹散了满园的梨香,却带来了属于自己的幽沁,与她从前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
“王妃恕罪,老奴不能答应王妃,因为……王妃是老奴推荐来的。”犹豫再三,萧江沅决定实话实说,“但老奴并没有骗王妃,众多皇子公主,的确无人能与圣人比肩,哪怕仅仅是音律。”
“阿翁说得好像,我就能与圣人比肩了?”
“即便不能,大抵也不差什么。推荐王妃的虽然是老奴,但最终决定是否请王妃过来的,却只能是圣人啊。”
“阿翁的意思是,圣人认可我?”杨玉环对此万分不解,直到萧江沅提起咸宜公主大婚,她才明白过来。
见萧江沅和杨玉环聊个不停,李隆基清了清嗓子:“今日既是在梨园,便只以乐会友,不论君臣,王妃不必拘束。”
杨玉环立即坐直,点了点头。
李隆基忍不住失笑:“其实今日我请诸位来此,除了切磋之外,还想请诸位帮个忙。在场除了寿王妃,应该都知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谱写一首庞大的曲子,好不容易快要结尾,我却茫然了。我本来是不着急的,奈何宁王突患重病,又曾亲口说想听,我不想让他有遗憾,所以想尽快完成。还望诸位能够助我一臂之力,完成这首曲子。”
李龟年率先拱手道:“自当义不容辞,只是吾等才学有限,只能尽力而为。这是圣人的曲子,最终还是要圣人作主。”
其他人纷纷附议,唯独杨玉环不知想到了什么,慢了半拍。
“王妃可是有什么想法?大可提出来。”李隆基道。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自己,连李龟年也不例外,杨玉环虽觉如坐针毡,表面却仍落落大方:“妾与诸位自是想法一致,只是方才忽然想到,圣人说这曲子庞大,那便是一首很长的曲子了?”
在众人听来,这句话说了与不说无异,可看在杨玉环是寿王妃的份上,便姑且听她一言。
李隆基倒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错。”
“那圣人大约多长时间能完成一段?”
“短则一日,长则两三年也可。”
“这些年来,圣人可曾谱过其他的曲子?”
“有过。”
“那圣人可曾回顾过,自己谱完的曲子?”
“……不曾。”
“为什么不回头看看呢?圣人找不到结尾的感觉,何不去开头看一看,亦或者,去别处看一看呢?”
李龟年终于了然地点了点头——想不到堂堂王妃,竟真的是同道中人。
李隆基当即派人把已经谱好的乐谱取来。
此前萧江沅已经命人手抄了一批,以供多人观看,其他人尚且几人共看一部,杨玉环则一人占了一部。没有人对此有异议,都一心扑到了天子的乐谱上。
杨玉环按照顺序,一卷一卷地翻开,起初还兴致勃勃,渐渐地,神色就有了变化。她时而浅笑,时而皱眉,有时震动得要一手轻抚住胸口,有时则不住地畅快吐气,就在临近结尾戛然而止的时候,她忽然落下了几颗泪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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