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想了想,又道:“难怪他当时没有收我们的财物,又说自己不用带行李与盘缠,原来是嫌之前的少,等着我们的全部财产呢……”
李隆基最见不得女子或愁眉苦脸、或泫然欲泣等诸如此类的模样,又不禁偏心萧江沅,便道:“他当时没要财物,可能是觉得无功不受禄,事成之后再拿,才是名正言顺,至于他拿了多少……出宫对于你们来说,究竟价值几何?”见玉娘等人默不作声,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要做什么,即便我知道了,也懒得多嘴——你们要去哪儿,跟我有什么关系?”
玉娘最先明白了李隆基的意思,也心知瞒不过去,便干脆道:“出宫是我们改变一生的契机,自然至关重要,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李隆基颔首道:“钱财皆是身外之物,没了再赚便是了,今夜这般出宫的机会,却是仅此一次。他只拿走那些,没准还亏了呢,既便如此,他还给你们一人留了一个金锭,免得你们身无分文而走投无路,最终要么为恶人所害,要么重归宫廷,也算不错了。”
玉娘点了点头,敬佩地道:“大王方才还说萧内侍可恨,眼下却又替他正言,真乃君子也。”
李隆基但笑不语,不予置否。
“可是……”玉娘补完李隆基的衣服便起身,与几位姊妹站到一起,彼此相看,眼圈皆是一红,“这个金锭又够做什么的……我们又才刚出宫,人生地不熟的,又举目无亲,可怎么办啊……”说着说着,几个宫女竟相互拥抱着哭了起来。
李隆基顿时一慌,一边心下暗啐萧江沅心太黑,一边凑到宫女们身边:“你们……你们哭什么……”
“奴婢们自然是哭自己命苦……”
“……”李隆基见她们越哭越凶,不禁扶额,头疼了半晌才连连道,“停停停,你们要是再哭,我就去告状了!”说着把自己的荷包拿了出来,“我身上带的不多,你们且先用着,若是来日衣食无继,大可来五王宅寻我。好歹也算认识了,我不会不管你们的。”
见宫女们梨花带雨怔怔抬头,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李隆基将荷包向前一递,柔声道:“拿着啊。”
而当玉娘伸出手时,李隆基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忙把荷包一收。宫女们顿时愣了愣,却听李隆基道:“这荷包可是我家侧妃送的,钱财你们可以拿走,这个却是不能给的。”
宫女们一时十分艳羡李隆基的妻妾,这样温柔又体贴的夫君,如此风流又随和的王子,除了此处,哪里还能找得到?
见几位宫女对自己已是心悦诚服,李隆基才道:“我只有一事相求。”
玉娘忙道:“大王有事吩咐便是,正好让吾等姊妹报大王恩德。”
李隆基眸光深邃,唇角一勾:“今夜的事,可不准说出去啊,你们逃你们的,我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没听到,日后文武百官何时知道了宫女出逃一事,我便是何时才知道的,明白了么?”
玉娘道:“这是自然!且日后若非走投无路,奴婢们绝不会登门五王宅,给大王添麻烦的,大王还请放心。”
李隆基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便与玉娘等人告了别,重新走回到朱雀大街上。此时人群已自灯轮处缓缓散开,毕竟灯轮再如何美艳绝伦,也只是一个灯轮,长安城几条大街各有不少好玩的地方,一晚上都逛不完。
这样一散,大街上便没那么挤了,人和人之间总算留出了半步的距离,足够彼此挪动地方的。李隆基四处看看,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便打算往灯轮处走走,也许能迎上正走向他处的兄弟们。可刚走不到一刻,他的脚步就不禁停了下来——一阵清冽的琵琶乐自不远处清晰地传来。
一时间,周身嘈杂的一切都仿佛静止了,只余这乐声绕梁不绝。
他自小到大听过不少琵琶乐,比这弹得技巧娴熟的多得是,却鲜少有能弹出此等心境的。不循常理,超然脱俗,自有一股潇洒旷达之气,听得人意气风发,豪情万丈,恨不能立时驰骋纵马,挣脱世间所有的桎梏,向更加广阔的天地间奔去。
李隆基能感受到奏乐者对于挣脱困境的渴望,也明白了其不甘于平凡的雄心。好奇心促使他改变了方向,他一定要见见这个人。
果然好乐声,世人都是听得到的。这一处围了好多人,李隆基转圈来回走了好几遍,也没能挤进去。只听琵琶声中,还有刀剑铿锵不绝于耳,莫非里面还有杂耍或是武术表演?
后者也就罢了,前者可真是浪费了这样好的乐声。
正苦于无法从人墙里突破进去,便听一阵熟悉的悠扬笛声自身后传来,李隆基心中一喜,笑而回头,果真见大哥带着几个兄弟缓缓走来。普润跟在他们身后不远,见到李隆基合十一礼:“方才经过之时,寿春王便说临淄王定是在这里,果然如此。”
李隆基笑了笑,便见李成器一边吹笛一边走向人群,刚想叫上李隆业合力把人潮分开些,却见百姓们竟陆陆续续,主动让出一条道路来。
这也可以……李隆基惊叹着大哥不愧是大哥,便和兄弟等人一同连忙跟上,一步步走到了圈子的中央,便见果然有一个杂耍班子,但也确实是武术表演……亦或真正的争斗。
李隆业没一会儿就跟旁边的百姓轻声地聊开了:“他们都是谁啊?”
“那奏琵琶的小娘子,某不识。”
“若是她,我还用得着问你?我说的是他们。”
“那某却是知道一二的。”
“哦?快说来听听。”
“你看那白衣短褐的中年郎君,那是这个杂耍班子的主人,而那黑衣紧袍的少年郎,则是安德坊的不良人。这个杂耍班子平日里都是在西市表演的,可你也知道,西市正午才开门,暮鼓刚一敲响就要关了,那安德坊离西市多远,往返一趟就要花去不少时间,可杂耍班子若想活下去,就得让表演的时间更长一些,这便耽搁了回坊的时辰。那不良人平日里若是没什么案子可查、贼人可逮,便是看管坊门的。长安的坊门每日定时开启,定时关闭,从不为一人破例,杂耍班主总是赶在最后一阵暮鼓快敲完的时候回来,往往到了坊门之时,暮鼓也正好停止,你说这不良人到底放不放他们入坊?”
“若是正好……放也不是不行。”
“可是一遭两遭之后,杂耍班主回来得就越来越晚了,先是差了几步,后来差了三四丈的路,这不良人也都给放了,直到有一天,杂耍班主再度赶在暮鼓最后一声敲完的时候,抵达了坊门,却见坊门已经紧锁,怎么都叫不开了。”
“那后来呢?”长安可是有宵禁的,他们没进坊门,若是晚上被巡逻的金吾卫看着了,是要被抓起来的!
“后来那晚也不知怎么,金吾卫竟没发现杂耍班子。一到第二日,这杂耍班主和不良人的梁子,就算结下了。这不,一言不合又打起来了。”
耳朵一句话也没落下,李隆基的目光却从刚一进来开始,就投向了一直跪坐在一边的兽皮毯上,默然弹奏的琵琶女。
他怎么都没想到,这样的乐声,不仅出自女子之手,更是她弹出来的。
他当然认得她。这可是祖母的侄孙女,已故恒安王武攸止之女,武攸止死后,她便随母亲杨氏一同入宫居住,说是由祖母抚养,实则祖母待她母女也是淡淡的,平日很少见面,也鲜少想得起来。不过待遇还是不错的,起初如同县主一般,神龙政变之后,才渐渐跟宫女差不多。如今她该十六了吧,果然出落成大姑娘了,这相貌气度跟她小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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