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姚崇一条一条提出请求的同时,功臣宰相乃至群臣,宫人宦官乃至众卫士,惊讶诧然者有之,叹为观止者亦有之。姚崇眼光毒辣,十事要说直指国家隐患与朝政上的弊端,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是未来朝廷行事之章法,且具体的方向、方式与目标,都已清楚地摆在人眼前。
这岂是等闲人才所能为,所敢为?单凭今日一事,当朝再优秀的官员忙碌一生,也难企及他的高度了。
“他这十件事,没有个十年八年是做不出什么成效来的,看来他是打算在宰相的位置上长驻了。”张说虽然对姚崇的印象并不好,但对于他的能力还是心服口服的,只是难免有些忧心,不禁低声呢喃。
姜皎从李林甫耳语道:“看来你又说对了,他真的是欲擒故纵。”
李林甫正瞪大着双眼,凝神静听,一脸惊叹的神色。听舅父这么说,他摇了摇头,低声道:“可我现在觉得,方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话从何说起?”
“舅父可曾听过,凤凰非梧桐不栖?”
“……姚元之胆敢考验圣人?”
“是啊,他就是这般胆大,谁让他底气足呢?何日我若能如他一般便好了。”听姚崇说完,李林甫才挪开视线。他对君臣险些相拥哭泣的戏码并不感兴趣,目光一转,落到了一身浅绯鹤立于群臣中的张九龄身上,“舅父,那里,长得最好看的那个,可是张子寿张拾遗?”
姜皎放眼看去:“正是。张相公十分喜欢他,总夸他诗文写得好。”
李林甫只觉赏心悦目:“确实风采卓然,文如其人,自当锦绣。”
“可政事又不是只靠诗文便能解决的,不然圣人何必非要找那个务实又多变的姚元之?”
“舅父此言差矣,圣明的天子选才是要分时候的,务实虽好,有时却不一定适用,且那帮酸腐文人,也不是只有诗文写得好,不然张相公如何能被则天皇后赏识得以拜相?”
姜皎一脸诧异:“你这个最务实的人,倒替他们说话了?”
李林甫悠悠一笑:“小甥只是多少能明白圣人的意思。姚相公务实,意味着他能做实事,朝堂千头万绪多事积压,正需要这样的人抓紧处理;而姚相公多变,不如说他灵活,不循常理,不墨守成规,这也是拨乱反正,开拓一个新时代所必要的素质。圣人不仅志向远大,还是一位有天赋的圣明天子啊。”
先天二年十月十五日,李隆基从骊山回到了太极宫。他不仅带回来一位新宰相,也带来了一个新的时代。
朝中有人欢喜有人忧。功臣本为一体,其中不乏外戚,当今皇后之父王仁皎王开府虽在家中安然养老,其同胞长兄殿中少监、晋国公王守一就不大安分了。王皇后经萧江沅提醒,已多次召见,又常去家书,以求管束住家人,但收效甚微。这一日李隆基还没抵达长安,王守一就入宫了。
“阿兄今日来,可是有事?”见王守一快马从骊山回来,一副誓要赶在天子之前的样子,到了自己面前却一直支支吾吾,王皇后心中有些不安。
王守一这才把在骊山的所见所闻告诉给了妹妹:“……此先我听楚国公说过,圣人对功臣不满,我还不信,这下不得不信了。我们好歹帮过圣人大忙,又是圣人亲友,圣人怎能如此薄情?”
王皇后本因担心而微微蹙眉,闻言立时横眉冷对:“阿兄莫在我面前说这种大不敬的话,若再有下次,我是不会姑息你的!”
王守一仿佛这才想起来妹妹是当今皇后,忙跪道:“谢皇后恕罪!我方才乃是口误,必不会有下次了。”
王皇后叹了一声,亲手把兄长扶起:“阿兄,这怎么能怪得了圣人呢?功臣若是安分守己,一心为国、为圣人着想,又怎会有今日?况且现在只是任命了一位新宰相,那位郭将军虽也是功臣,同你们却不是一路的,这样看来,圣人不也没做什么?阿兄只要做好自己份内的事,不要胡思乱想,不要犯错即可。圣人毕竟还敬重父亲,与阿兄的关系也不错,再者说宫里还有我呢,就算有一日圣人当真要对功臣做什么不好的,你也不会是其中之一。”
见王守一仍不宽心,王皇后只觉无力和委屈:“咱们家是外戚,远离国事避嫌还来不及,阿兄总该为我这个妹妹,为咱们这个家想想吧?我眼下还无子,后位还不稳当,外戚没有助力便也罢了,反正这个我也不需要,但若是行差踏错引圣人不满,到时不仅是我,咱们整个家都要遭殃,难道阿兄连这个都不明白么?我这段日子殷殷切切,用心良苦,阿兄都不能理解么?”
王守一这才恍然大悟:“是啊,如今咱们家是外戚,跟那些功臣可不一样……”
王皇后见兄长若有所思,顿时发觉了什么:“阿兄,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那些功臣担心前景艰难,找上你了?”
“这个……”王守一自小就怕妹妹。一则妹妹的武学得比他好,他打不过妹妹,二则父亲常说,妹妹比自己成才。如今妹妹又是皇后,当今国母,君臣有别,他便更怕了,“我觉得他们说得没什么不对……”
王皇后当即道:“从今日起,你乃至咱们全家上下所有人,都不许再与那些功臣来往。”
“这怎么可能?大家同朝共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彼此也已往来多年……”
“那便减少来往,除了份内之事,其他事一概不听不说不做。”
“这……”
“阿兄若再不听我的,我便要请父亲入宫一叙了。”
王守一一听这话,立马答应了下来,想了想,又道:“如今,你阿嫂的丧期已过,我也该再娶一门新妇,上承继宗祠,下孝敬父母,还请皇后替为兄留心。毕竟咱们家门第比从前高多了,新妇的门第也当不低才是,最好是五姓女……”
“阿兄这可是在为妹妹出难题了。”想到方才王守一答应得还算痛快,若日后当真能懂事起来,尽力为他说一门好亲事,只会对他更好,王皇后便无奈一笑,道,“也罢,谁叫我就阿兄这一个兄长?妹妹自当尽力。”
等到李隆基回到宫里的时候,武观月也得知了骊山发生的一切——李隆基刚回便去了武观月的咸池殿里,亲口同她提起。
说到姚崇十事要说的时候,武观月也如李隆基一般双眼发亮,不禁大叹:“姚相公真乃治世之能臣!”说完便想到这句话是当年形容曹操的,而李隆基小名就叫“阿瞒”,眸光流转间嫣然一笑,“不过乱世之奸雄,还得数三郎才是。”
不得不说,李隆基十分喜欢武观月,尤其是喜欢她恰到好处的政治智慧。自小到大,他见过不少穿梭在朝堂的女子,虽因为她们的存在,吃了不少苦头,但他依然很欣赏她们。而在他的后宫之中,这样的女人只有武观月一个,就连跟他一路走来历经艰险的王珺,也犹有不及。
她虽也有自己观点,却从不会影响他的判断和决定,她也会畅所欲言,却从不会过界。他与武观月就如同相交多年的知己,更是至亲的夫妻,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他从不会担心这担心那,很多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和武观月,比和萧江沅还要亲近。
——毕竟武观月不会像萧江沅那样,时有时无地防备着他,也不知到底在担心些什么。
见李隆基但笑不语,武观月整衣起身,离开了李隆基的怀抱,郑重肃拜道:“今日是三郎回宫第一日,来月娘这聊聊也就罢了,若要就寝,还请移驾皇后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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