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江沅细细地想了想,没说话。
即便眼下一切不过是猜测,依她来讲,也是宁可错杀三千而不能放过一个的,先安了李旦的心才是最重要的,现在只能先顾眼前,可若是依她家阿郎来看呢?
李隆基不是个心软的人,这不过是个还未稳妥的胎儿,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若是真的危及了他的安危,就算是难得的子嗣,打掉完全是想都不想的不二选择,可是……这个命格太不一般了。
李旦知道了会因此忌惮,而李隆基知道了呢?
萧江沅对天命是鲜少敬畏的,然而其他人不是,包括她家阿郎。
更何况又是在他那般渴望皇位与权力的时候,天命所归对于他来讲,可太重要了,而那不是只有她认可就够了的。如果那个命格真的存在,又真的是李淳风所断,这对于李隆基的震撼,只怕不亚于太平公主向他认输。
“怎么了?”见萧江沅一直沉吟不语,武观月伸手在萧江沅眼前晃了晃,“不知道该如何同三郎说?嗯……我猜一下,你是怕三郎信了这命格,不好下手?”
萧江沅先是愣了一下,情急之下差点直接便紧抓了眼前的手,随即便清醒过来,告诉自己,大圣天后早就已经去了。她有点无奈地心下笑了笑自己,道:“良媛聪慧,一猜便中。”
“我是一定支持打了这孩子的。”武观月命人将茶撤了,换上一壶酒来,自斟自饮间坦荡地道,“在我看来,命格这东西可信可不信,即便是信了,谁又能确定让她成为国母的原因只是母凭子贵?诚然自入东宫以来,她一直默默无闻,甚至有些谨小慎微,对谁都是怯怯的,这样的性子不招三郎喜欢,但来日如何谁能预料?且这个孩子打掉了,便不会有第二个来么?哪个是真命天子,谁又能知道呢?”
萧江沅闻言,心胸不禁豁然开朗:“而天命这东西,又岂是轻易便能转圜的?”
“就是这样。”武观月笑道,“如果真是这个命格,小杨氏就是有做国母的命,而这又是因为母凭子贵,这孩子打与不打,其实并没有太多影响。若是下了药没能打掉,说明他果然是真命天子,若是他顺利打掉了,则必将还有第二个来。再者说了,你不去问问三郎,怎知他究竟如何想?三郎虽敬畏天命,却也是个不认命的人,不是么?”
“是奴婢多虑多思了,多谢良媛开解。”萧江沅朝武观月郑重行了一个大礼。
武观月立即侧身一避:“你这般客气是做什么?我方才可什么都没说过。”
萧江沅便道:“既然如此,若良媛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先退下了。”
武观月十分悠闲地把玩了下酒杯,没说可以也没说不行。忽听不见武观月的反应,萧江沅默了默,又道:“良媛……”
这时,武观月看似不经意地道:“今日……惠文昭容入葬了?”
“是。”
武观月点了点头:“三郎……果真当着镇国公主的面,把随葬品都砸了?”
萧江沅长揖的双手顿时一紧。
此事连萧江沅自己都是今日才知,葛福顺和陈玄礼只需听命行事便可,无需事先与他们商议,那么武观月怎会知道?她说的还是“果真”,仿佛早就知道一般,难不成……李隆基之前便已同她说过了,甚至是商量过的?
此事关乎萧江沅的感受,她家阿郎迟迟没有告诉她,却先让并不相干的武良媛知道了?
武观月道:“此事三郎之前同我说过,他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你,且近来事情又多,难免耽搁了,你可不要放在心上。若是心中责怪三郎,在我这儿说说也就罢了,毕竟三郎也是有自己的考量,这毕竟是最说的过去,也最震慑人心的法子,至少对镇国公主来说是。”
萧江沅直起腰板,淡淡地道:“奴婢并未责怪殿下,眼下最应该做什么样的事,奴婢是清楚的。”顿了顿,“殿下身边还需奴婢当值,这便告退了。”说完,不等武观月应声,她便垂着头退了出去。
武观月似还有话要对萧江沅说,正要伸手去拉。见萧江沅离开得这般地快,她没有丝毫愠怒,反而讶然一笑。
向来八面玲珑,对谁都优雅守礼的萧江沅,竟也会有如此慌乱、甚至不敬的时候?
真是天助太平公主。
刚回到镇国公主府,太平公主就听闻了宫里线人传出来的消息——东宫杨良媛已怀有身孕。她愣了愣,缓缓地冷笑起来。
李三郎,我看你还能笑到何时。
小杨氏这枚棋子,太平公主不可谓不用心良苦。她其实是在从李旦那里得知了小杨氏的命格之后,才去收买小杨氏的。更准确地说,是收买小杨氏的父亲与家眷,包括节愍太子妃。
小杨氏那个胆小如鼠经不起大事的,若非这个所谓国母命格的缘故,太平公主平日里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但也正因为这一点,小杨氏天生具有掩护自己而让人相信的能力,入东宫这么长时间以来,愣是没一个人发觉她才是太平公主的暗桩,这也因为太平公主从一开始就没想让她做什么太难的事。
这样的一个女人,安安分分侍奉丈夫,努力怀上丈夫的孩子,也就够了。这是她愿意的,也是太平公主乐于见到的。
至于杨真一,既然不愿意合作,太平公主也不强求,但还是要亲手送到东宫里去,吸引住李三郎的注意,为小杨氏罩一把伞也好。
“恭喜公主,如愿以偿。”崔湜道。
“这还只是开始,”太平公主眸光深邃,“窦怀贞才只是同平章事,李日知也就罢了,韦安石那个老东西,先前不买我的账,还在圣人那里对我恶语相加,我想让他去大理寺坐坐,稍作惩戒,郭元振那个只认圣人的榆木疙瘩,还把韦安石给救了。这几个人现在都是宰相,外加一个虽说不上什么话,但好歹是李三郎手下的刘幽求,只凭窦怀贞一个,还远远不够呢。”
崔湜深以为然:“先前公主落败,最大的原因莫过于当时的宰相有姚元崇和宋璟,而此二人威望极高又支持太子,使得公主孤立无援。如今,窦相公只是块敲门的砖石,公主大可以他为起点,一边将韦安石等不服公主的人赶出政事堂,一边利用杨良媛有孕一事,离间圣人与太子的关系,同时继续安插自己的人做宰相。只要掌握了国家的命脉,圣人的心意便能是公主的心意,事成也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太平公主点点头:“这才是博陵崔氏的见识。你啊,我是早晚要送回政事堂的,且不能只是同中书门下三品或者同平章事,要做就做最正经的宰相。”
崔湜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道:“还有一事,公主最好不要只用窦相公与我这等名声不好的人,务必也要用一些名望高洁或德高望重之人,以博取民心及众臣之心。”
此事太平公主早就想到了,只是那些真正道德高尚的人大多是一些酸儒,最不容易为她所用,用了还不一定忠不忠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就又跟国家大义大唐正统站到一起去了,太不稳妥,于是便不了了之。听崔湜这样说,太平公主有些意外,却十分赞赏,声音都温柔了许多:“澄澜可是心中已有人选?”
崔湜拱手道:“臣恳请公主向圣人请求,拜中书侍郎陆郎君为相!”
“中书侍郎陆郎君……姓陆,讳象先?”
“正是。”
太平公主恍然道:“就是那个之前做蒲州刺史的时候,说什么‘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的那个陆象先?”
崔湜点头:“是他。”
太平公主赞道:“听闻他清心寡欲,言辞精妙,如此可见一斑。”
“他也声望极高,颇受当世文人推崇。”
“比张说也不差?”太平公主记得,张说可是随着姚元崇、宋璟和韦安石等,是支持李三郎的,也以影射的口吻,对李旦说过她的坏话。
“各有千秋。”
“可是……”太平公主沉吟道,“他这种人,只怕不会为我所用。”
这一点崔湜心里也清楚,他却依然道:“陆郎君此等品格高洁又有名望之人,理应拜相,否则臣也不敢忝居宰相之位。他不必为公主做什么,只要他是经公主引荐才得以拜相的,便足矣了。”
太平公主立即明白了崔湜的意思。陆象先这种人就算能为她做什么,也绝不会是危及大唐正统之事,是她关注的地方偏了。他最大的用处,是能把她近年来颇为不好的声望,稍稍挽回些来,而这对于她来说,改善声望一事之重要性,比起安插自己的人做宰相也不差毫分。
“好,那便听你的。”太平公主当机立断。
只要她能把大部分宰相握在手里,声望再渐好,她便不仅值得信赖,还可真正而稳定地左右李旦的决定,再加上杨良媛一事,李三郎这个太子之位,只怕便要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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