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温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在被圣人否定之后不久,便被圣人身边的大宦官礼遇有加。这种转折让他困惑,也让他兴奋。
大宦官并没有难为他,只是让他审讯一个小厮,要求也很简单,无非就是别让这小厮受太重的伤,也别叫出声来吵到邻里。
吉温很快便完成了任务:“将军,此人确实只是见财起意,并非为人所指使,也不认识那个叫‘李辅国’的宦官,吕家的事也的确与他无关。其实吕家的事,下官有所耳闻,吕家大郎好赌,谁也逼不了他,更拦不住他,杀妻也是他自己犯下的错,很难为他人所设计。”
便见大宦官似苦笑了一下:“是啊,就算真是有人设计又如何?赌博的是他,杀人的也是他,家破人亡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看来是我想多了,多谢吉县丞。”
吉温忙道:“不敢不敢,能为将军效劳,是下官的荣幸。”
此事,萧江沅并没有让吕全知道,就连那小厮的治疗,都是命韩四秘密进行的。待小厮康复之后,她便把他送出了长安,让他永远也别回来。
此后,萧江沅便忙碌了起来。偶尔回家几次,听濯缨提起吕全与韩四亲密如父子,还只觉得是缘分,不想今日吕全竟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想好了就做吧。”萧江沅并没有阻拦,毕竟人生是吕全自己的。
见萧江沅今日不大爱说话,似心情不好的模样,濯缨眸波漾了漾,便命人驾车回家。
近来那个“伏猎侍郎”,也就是新上任的京兆尹萧炅,总来登门拜见。这一日萧江沅休沐,好不容易没见到萧炅,却迎来了吉温。
自从有了一番交集,萧江沅便不排斥为吉温的仕途出一份力,只是没想到吉温运气那么不好。起初被李隆基否定也就罢了,数月前,吉温奉御史之命去河南府审讯当时的河南尹萧炅,让萧炅吃了不少的苦头,一转头李林甫出手把萧炅救回了长安,还让萧炅做了京兆尹,没过多久吉温也被调任,好巧不巧,是要在京兆尹手底下讨生活的万年县尉。
吉温一直很珍惜萧江沅的“赏识”,想着她即便愿意帮自己,估计也就一次,可要用在刀刃上,眼下这刀可不就开刃了?
他知道萧炅受李林甫影响,对萧江沅很是崇敬,因是同姓,差一点便要引为同宗,更别说动不动就登门拜访了。他便想借萧江沅的东风,好好缓和一下自己与这位顶头上司的关系——如若能一举交好,顺着萧炅得到李林甫的赏识,那就更好了。
吉温的目的,萧江沅一打眼就知道。见吉温选择了今日前来,她便知他必是提前打听好了,果然就在吉温坐下没多久,萧炅到了。
进门便见吉温和萧江沅很是熟悉的模样,萧炅先愣了一下。见吉温对自己十分有礼,话里话外都是萧江沅与他关系匪浅,而萧江沅竟然没有否认,还但笑不语,萧炅当即醒过神来,主动与吉温一笑泯恩仇。
从头至尾,萧江沅只当个笑话看。她慵懒地倚着圈椅斜坐着,唇边虽噙着笑,眼中却一丝笑意也无。
她忽然有些明白,李隆基的疲乏倦怠大抵是怎么一回事了。
她正想着有什么理由,能顺理成章又不失礼仪地把他们给撵出去,便见濯缨出现在了门口。
她看着他向自己一步步走近,跪坐在自己身边,伸手捏了捏她的肩,然后柔声问道:
“将军可是困倦了,濯缨服侍将军休息?”
李林甫手底下的人,哪个没去过平康坊,哪个没听说过濯缨之名?
而吉温就算不知道濯缨是谁,那也能看得出萧将军与这俊俏的小郎君之间,暧昧丛生。
所以没用萧江沅说什么,萧炅和吉温就双双起身告辞,跑得飞快。
在萧吉二人离开之后,濯缨也没有收手,继续为萧江沅捏着有些僵硬的肩膀。
濯缨的手指纤长,力度刚刚好,萧江沅一边放松地享受,一边转眸静静地盯着他,忽听他道:
“既然不喜欢,为何要见?”
“倒不是不喜欢,只是不反感,也不想欠别人的。”
“既然不开心,为何要做?”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萧江沅轻笑道,“是他们有求于我,可不是我求着他们办事。”
“濯缨说的不仅仅是他们。”
“世间终究只有一个李白,我不是他,也做不到。为臣也好,为官也罢,本就不是一件只凭开心就能做下去的事,尽管过去这几十年,我一直是快意的。”
“……因为将军的心,在圣人那儿?”
“你一提圣人,我想起来了。”萧江沅坐直身,脱离了濯缨的手,“我不是说过,家里有客的时候,你不要出来么?你今日这样,他们就都知道,我的宅子里养着一个‘男宠’了。他们知道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圣人便也会知道了。”
濯缨淡淡地收回手,端坐着:“那又如何?”
萧江沅想了想,道:“不对,娶妻也就罢了,宦官养男宠这事听起来就匪夷所思,说出去也不好听,他们不敢多嘴,给我惹这个麻烦。”
见濯缨好一阵子没再说话,萧江沅还真的有些困了:“你不是说要服侍我休息?”
她本是随口一说,像当年则天皇后逗少年的她一般,没有恶意地戏弄着这个表里不一的男子,却不想话刚出口,她便觉身子一沉,竟是濯缨伸出双臂,直接将她横抱了起来!
李隆基自小喜欢狩猎打马球,身体一直十分强壮,跟他比起来,萧江沅一直显得有些纤长和娇小。濯缨便不同了,许是因为从前青楼里那些恩客们喜欢,他的身体便有些瘦弱,养了这两年也没能健壮一些。可今日一见,萧江沅才发现,他分明只瘦不弱,多少有些力量的。
她下意识地攀住他的肩膀,一时困意都消散了些许。她定睛看着濯缨面不改色的脸,良久才发现,他的耳垂红了。
她由着他抱着走出正厅回到卧房,默了默,道:“你该不会……真的喜欢男人吧?”
喜欢身为男子的她。
濯缨的手臂顿时微颤了一下:“将军是想要赶我出宅么?”
他离萧江沅的卧榻分明只剩几步的距离,却偏偏站着,不再迈进一步。
昔年得知静忠对自己有非分之想,她便唯恐避之不及,如今若濯缨也是如此,她应该会赶他走。
这一点,他竟然能感知到,这是不是说明,方才的问题,他默认了?
萧江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见濯缨淡淡一笑,道:
“将军就算赶我,我也不会走的。”濯缨说着将萧江沅安安稳稳地放到卧榻上,盖上被子的同时,低低地说了一句,“我不喜欢男子,我喜欢将军。”
“……什么时候的事?”
喜欢这种事,她不想当真,但她想知道,他什么时候知道了她是女子?
“青楼那晚。”濯缨坐在卧榻边上,“将军当时曾让我想清楚是否愿意,将军不知,我那晚所言所愿都是真的,经历这两年,意志只愈发坚定。将军既买了我,我就是将军的人。”
“你这是在……自荐枕席?”
“将军在外,我做不了什么,但将军回到宅子里,我可以让将军……”
“阿全不读书了,你也不读了?”
“濯缨……不配为读书人。”濯缨的声音沉了沉,“不过书还是要读的,只是我身在贱籍,不得科考,这读书的用途便只剩愉悦自己。而我的用途,可以是愉悦将军,如今只看将军是否愿意。”
见萧江沅久久不语,濯缨垂眸一笑:“将军亦大可好好想想,想清楚了,便答复一声。”
说完,濯缨便起身走出了卧房。
萧江沅只想了一会儿,便忍不住睡了过去,当天连晚膳都没用,第二日睡醒,便动身回了兴庆宫。
这一日常朝,李适之提出华山有金矿,若得开采,历年国库便可不愁。萧江沅还没来得及疑惑华山是否有金矿,李隆基已经开口问询李林甫了。
李林甫笑道:“老臣早便听闻了此事,只是华山乃王气所在,事关圣人千秋万代,恐不宜随意开采,故而老臣一直不敢提起。”
李隆基本来十分十分高兴,闻言笑容不由微滞,对李适之道:“日后若有奏事,先与右相商议了再说,不可再如此草率。”
见李适之一脸惊怒,似是有苦说不出,萧江沅在退朝后亲自送行两位宰相。刚出了勤政务本楼,李适之便拂袖而去,李林甫则放慢了脚步,回头见萧江沅果然没走,笑道:“你别这么看着我。他这个消息是从我这里得来的不假,但若不是他急着立功,想要尽早对付我,但凡开口之前想想我为什么不说,他就不会像方才那样被圣人训斥。”
见萧江沅但笑不语,李林甫又道:“左相跟之前的严挺之和卢绚不同,毕竟已经是宰相了,再不是我动动嘴皮子,就能对付得了的。”
“可右相并不是只会动嘴,不是么?”
“你不会又要拆我的台吧?”
“……别太过分,拆你台的可不一定是我。”萧江沅轻叹了一声,“就算你不肯为圣人着想,自己的后路,总该想一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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