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中,众人相谈甚欢。
难得见到如此和气景象,李旦心中甚慰。他先是看了下笑颜不退的妹妹,又看了看至少表面上看起来谦和有礼的三郎,暗暗点点头,忽然想起方才不久,幼子似乎身子有些不适,便转头向王贤妃席位望去。
而此刻王贤妃的席位上,不知何时起仅剩了她一人。
“五郎呢?”李旦问道。
王贤妃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嫌我这里烦,便说要出去透透气。我自是拦不住的,便由着他去了。”
“他无妨吧?”
王贤妃撇了撇嘴:“看他那好动的样子,不像有病。”
李旦赔笑道:“芳娘,也是你这慈母太过分的缘故。五郎都多大了,宴席之上还和母亲坐在一起,成何体统?”
王贤妃不乐意了,面上却还笑得分外灿烂:“圣人觉得妾过分?妾这便回宫面壁思过。”说着便站起身,转头绕过墙,从太极殿后门走了出去。
“分明就是担心五郎,要出去找他,还非得把过错推给我……”李旦抬手拦阻不及,只能望着王贤妃离去的方向委屈低喃叹气。
太极殿里甚是热闹,舍人院里却静谧一片。
盛夏酷暑,她外衫之下竟还有衣服?!
崔湜愈发愤然,当即又伸手去扯,结果萧江沅雪白里衣的衣带结得极紧,他用力了几次,竟都没有扯开。他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耐心去解那个结,可单手本就不好用,他不仅没把绳结解开,反倒让它结得更紧了。
萧江沅静静地看着崔湜不说话,神色十分安然。崔湜见此,眸中火光一闪,冷笑一声,竟倾头而下,朝萧江沅颈侧的绳结咬去!
萧江沅立即侧头一避。感受到崔湜火热的呼吸就在自己颈边,他微微散出的发丝还戳得她脸颊发痒,她眸光一冷,唇角却是一勾。
经过了牙齿与手通力合作,崔湜总算解开了里衣的绳结。他迫不及待地掀开里衣的前襟,却险些气得背过气去——这怎么还有一层?!
“这件的结可就没有方才那件好解了。”萧江沅淡淡地道。早在听闻有关自己的传言那一刻起,她便不惜闷热流汗,多套了三层里衣,且一件比一件打结更繁琐更紧,她倒不是早对今日有所预料,只是本能地防患于未然,防了所有人。
“你——”崔湜怒道。
“敢问崔左丞,”萧江沅直接微笑打断,“想看奴婢是男是女,究竟是你的想法,还是镇国公主的主意?”
崔湜脸色顿时一变。
“看来崔左丞根本不在乎奴婢是男是女,甚至根本不想见到奴婢,只是奉命而为,别无他选。为了不暴露背后的镇国公主,才表演了方才那一出。”
回想了下刚刚自己的所言所为,崔湜声音低了低:“方才……并不都是表演。”
“……人都死了,那重要吗?”
“当然重要!”崔湜恨恨地道,“你以为谁都与你一般冷血吗?是她将你带出掖庭,是她教会你说话写字,是她对你尽心尽力倾囊相授,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拜她所赐!你为什么不救她?!”
萧江沅顿时明白了什么,却没有任何的解释,只轻笑了一声:“原来崔左丞投靠镇国公主,竟不是为了自己的权势荣华,而是情深意重,想替上官昭容报仇?”
崔湜脸色微变:“你……你不配提及她一词一字!”
萧江沅笑意一寒:“我是上官昭容半个徒弟,她直到死都未曾后悔,不知崔左丞是她什么人,也配拿她作为自己攀附权力的借口?”
“我没有!”
“断定自己没有之前,还望崔左丞好好看看你我此时之态。你能忍着恶心碰我,还不是为了完成镇国公主的吩咐——好吧,嘱托?”
崔湜立即松开手,起身站到一边,先是拿出绢帕,十分用力地蹭了蹭双手,又狠狠地抖了抖裙摆,仿佛这样便能将碰触过萧江沅的地方弄干净。
萧江沅悄然松了口气,施施然站起身。她没急着将衣衫整理好,而是就那么敞着,一步步走近崔湜:“崔左丞或许不爱听,但奴婢还是要说,上官昭容,她死得其所,来日若行追封,至少仍是个昭容。若她没死,只怕不仅不得善终,还会和韦庶人和悖逆庶人一样,就算以一品礼或三品礼下葬,也终究声名狼藉。
“称量天下,红妆宰相,你是希望她以这样的名声死去,死后也得人光明正大地追念、惋惜、同情甚至倾慕,还是让她死后也不得安宁,史书工笔,遭万世唾骂?”
“所以,你没有救她?”崔湜冷哼道,“说得多好听,你也不过利用她的死,来争取李三郎对你的信任罢了。”
萧江沅任凭他如何说,既不解释也不否认,甚至道:“同道中人,相知甚深。”
“你!”崔湜咬牙道,“你别得意得太早。酷暑之下,你还能在外衫之内多穿这几层,绳结还打得这样紧,这不就说明了你的身份?”
“那崔左丞就尽管去告诉镇国公主吧,不过在那之前,还请崔左丞演示一遍《长命女》之舞,好让奴婢一学。”顿了顿,萧江沅道,“一遍即可,奴婢记得住。”
博闻而强记,上官婉儿也是如此。崔湜再不看萧江沅一眼,转身走到一边,开始示范舞姿。萧江沅看着崔湜的舞姿,开始脱下外衫,解开里衣。崔湜跳完一遍,回眸之时,便不可避免地看到了萧江沅半裸的身体。
她下半身还未开始脱,只将圆领外衫和上半身的里衣尽褪,留下胸腹之前缠得又紧又密的雪白布带,清晰地展露在崔湜眼前。
一时间,昔日上官婉儿揽着幼童时的萧江沅,手把手教写字时的情景涌入了他的脑海,崔湜拎起舞衣便朝萧江沅上身扔了过去:“你这是做什么?”
“崔左丞不是想看么?想来若是看不到,便无法向镇国公主复命,奴婢便帮崔左丞一把。”
对于萧江沅是男是女,崔湜的确仍心存疑虑,毕竟萧江沅方才的表现实在是太让人诧异了,让他实在无法确定。而现在,萧江沅马上就要主动送上门了,他反倒不想迎上前了。见萧江沅已经要解开围胸的衣带,他立即伸手制止:“有这围胸,已经足够了。”
她既然穿了围胸,那便说明她是女子吧,男子哪有穿围胸的?
她连好几层的里衣都能提前穿好以备自救,事先围个胸以便于随时使诈,混淆视听,倒也不是不可吧?他却不想管那么多了。
“阿沅!”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一声大叫,门便被推了开,一身华服的李隆业随即奔了进来,“你没事……吧?”
李隆业恍如被雷劈了一般,直愣愣地僵住,盯着萧江沅胸前看——那里有层层叠叠的雪白和萧江沅的双手,上面还覆着崔湜的手。
胸中顿有一股无名怒火熊熊燃起,李隆业抬脚便将崔湜踹到了一边,顺势奔到萧江沅面前,胡乱抓起衣服就往萧江沅身上盖,一边盖一边还道:“好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无耻!卑鄙!下流!看我不告诉阿耶!把你赶出长安!永不录用!”
不等崔湜反应,萧江沅便道:“薛王误会了。”
“我哪儿误会了?!”
“奴婢在做宦官之前,自然是男子,崔左丞也是男子,指导奴婢如何换女子的衣服,有何不可?”萧江沅一本正经地道,“反正奴婢是不好意思让身为女子的宫人和其他内侍,看到奴婢的身体,那么便只有崔左丞能帮奴婢一把了,薛王却把他……”
崔湜根本没想到萧江沅还会为自己求情,不过也对,此事若是传出去,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只会让她更早地暴露身份,倒不如给他一条退路,也给她自己一条。她竟然能想得到,镇国公主即便得知了她的身份,也不会当即揭穿?
李隆业仍是不信,可是见萧江沅都这样说,他便也没什么好反驳的了。他对于那些雪白的布带视而不见,一如往昔一般对萧江沅笑道:“原来是这样。崔左丞,刚刚得罪了,你不会怪我吧?”
崔湜站起身,拱手道:“澄澜不敢。”
李隆业点了点头:“你是该不敢,我别的不行,让你在长安呆不下去,还是能的。”
“薛王说得是。”
“话说,这舞衣怎么穿,你已经教会阿沅了吧?”
“正是。”
“那舞蹈和唱词呢?”
“也都教过了。”
“阿沅,你可都会了?”
萧江沅道:“崔左丞教得十分认真,奴婢已经都会了。”
李隆业“嗯”了一声:“那崔左丞便先退下吧,这里还有我呢。”
崔湜闻言便顺从地退了出去。门刚被崔湜关上,李隆业就问道:“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等萧江沅回答,他先来了一句,“我不是傻子,你不许糊弄我!”
萧江沅便只得把方才的一切都告诉了李隆业,李隆业当即便要冲出去再揍崔湜一顿,被萧江沅拦了下来:“此事就当没发生过,奴婢自有打算。”
“你少骗我!”
“奴婢何曾骗过薛王?”萧江沅安抚一笑,“奴婢这叫,请君入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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