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这么傻?
是啊,怎就这么傻啊?
是因为喜欢啊,他喜欢她啊!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啊?
安加利拆努力睁大着眼睛,努力的保持着清醒,忽就牵了牵血染的唇,笑得艰难,却是笑得温柔:
是从她初入王庭,站在观礼台上若一株挺立悬崖边的青松般冷静又孤勇悲壮的迎对“乌猎”群袭时吗?
是赛马时她若离弦的箭,披着一袭华丽丽金绣火红凤氅,一马当先意气风发时吗?
还是她为了救侍婢冬儿刀劈阿史温伏将军时一反常态的不可欺不可辱的凶悍?
亦或是月色里她独坐胡杨树下饮“桃花酿”熏醉之际眼底里流露出迷茫和无助的脆弱时?
……
原来他早就喜欢上了她,却是不知从何而起,只知她的每一面,她的点点滴滴,他都如此的珍爱,如此的放在心间。
安加利拆的嘴巴被一双冰凉又柔软的手打开,有丹药被那芊细的指塞了进去,动作虽不温柔却满是迫切,显然,她急于救人,宇文芳将身上带着的以备不时之需的丹药又塞给安加利拆,只希望能救他性命。
安加利拆不愿辜负宇文芳的期望,他拼力的吞咽那被宇文芳捏成了条儿以方便吞咽的丹药,可也只勉强咽下去了小半块儿,他轻眨了下眼睛,脸上露出了歉意……
又一滴泪坠落安加利拆含笑又带着歉疚的脸上,含有温度的泪珠儿烫的安加利拆又是一颤,不知是那点子丹药起了作用,亦或是回光反照,安加利拆越发的清醒了,他瞪大着眼睛凝视着眼前这张令他不舍的面孔,颤抖着唇瓣喃喃道:
“公主,自此后,我再也不能保护你了,也再也不用担心……有一日你突然就会离开,离开漠北草原,离开了我的视线,一去,不回头……”
眼角都染了红的宇文芳心有酸楚,却是无言以对,唯有两滴泪又坠落在安加利拆的唇边,流进他的嘴,安加利拆唇瓣轻动:
泪是苦的,可他的心,却是甜的!
宇文芳听出安加利拆话中的悲凉,可却非濒死的恐惧,却是长久以来怕失去的悲伤和不安。
“这个,还给它的主人吧……”安加利拆轻动了动手指,摊开了紧攥着的拳头,掌心中是一枚小巧的碧玉片。
玉片水润清透,泛着青莹光芒,玉面雕有繁复花纹。
拿起这枚玉片,觉得眼熟的宇文芳忽就想到了什么,脸色红红白白变了几变的她霍地转过目光,定定的看着安加利拆,难以置信道:
“你,都知道了?”
当年在“旗兰”猎场上她被宇文姿暗算,被毒蛇咬了的她摔下悬崖,后被寻来的冷天奴所救,之后又撞见了因“风吼子”和连绵大雨被困在崖洞的巴特和小飞……
那段无人打扰的日子轻松清静又甜蜜美好,悬崖下的瀑布里,天奴尽情的和她做着美好之事,天奴却因站在瀑布高岩上直勾勾盯着他(她)们做美好事的小飞碍眼,便以玉带束腰将赶也赶不走的小飞给捆了个结实扔在了一边,而后被救子心切的虎雕巴特将那根玉带给抓烂了……
而安加利拆掌心中的这枚碧玉片,正来自于那根玉带,那根独属于冷天奴的独一无二的玉带腰束!
眼见宇文芳不经意间脸上流露出的一抹娇羞和思念,安加利拆无力的轻叹着,却是努力的牵了牵唇,声音虽已轻的几不可闻,却是郑重道:
“公主,自你来了突厥,你活的……太苦太艰难了!跟着……冷天奴走吧,我看得出,他对你……是真心的,跟着他离开这里,去过……安生的日子,公主,你是个好姑娘,你应该有个爱你宠你的男人,你应该过得幸福快乐!”
泪,决堤而下,宇文芳已是泪流满面,她想说什么,却是语出凝噎:
“安加利拆……”
对不起!我明明已觉察出你对我的感情,可我却不能给你任何回应……
谢谢你!谢谢你一路行来对我的维护保护,谢谢你帮我所作的隐瞒……
安加利拆似是听见了宇文芳的心声,当眼底里最后一点光星泯灭后,他缓缓阖了两眼,脸上是出奇的平静,染血的唇角微弯,弯起了一抹笑意,笑得满足又留恋。
宇文芳深深吸了口气,生生逼退眼底里的泪,颤抖的手掀开破碎的衣袍,撕下一片雪白中衣,血染的手在这片雪白中衣上留下了点点赤红印迹,似那雪中红梅盛放,鲜艳又热烈。
宇文芳将其盖在了安加利拆的头上,默默看了片刻,她突然伸手抓起弓和安加利拆的箭囊,当她再起身时,眼底里已没了泪水,然被清泪洗涤后的瞳子亮得骇人,更似有燃烧的火在熊熊,恰似那雪山上烈焰燃烧,凄美又决绝!
“姐姐……”似被安加利拆所说听懵了的宇文辉站起身来,怔怔的看着一身杀伐戾气涌的宇文芳,此时的宇文辉,哪里还有曾经努力的在宇文芳面前表现出来的老成和稳重状,而是更符合他这个年岁的真性情,恐惧,不安,疑惑,震惊,担忧,关切,各色情绪真实的呈现而出。
“公主,您要干什么?”缓这劲来的雨晴一把抓住宇文芳,不无担心道,虽她难过于安加利拆的逝去,可生死险境,不是难过的时候。
“我们已无退路!”宇文芳两眼直勾勾盯着前面为她挡住杀戮为她的生争取时间的北周将士,一字一句道,“留给我们的,只有一战!要么死,要么杀出条血路!”
“雨晴云儿,阿利阿加,你们保护辉儿,紧跟着我!”
阿利阿加便是那在檀姬率兵袭击下幸存的两名胡人亲卫,而宇文芳给安加利拆的那队原赵王爷的暗卫,已全部战死在了“鹰不落”峡谷。
保护宇文辉的百多号近卫也全部战死,毕竟严秉这些大内高手是突然发起偷袭,而北周流亡而来的将士大部分都在之前的秘密基地,包括那些从战场上下来,让宇文芳以养伤为名安排到秘密基地休养的北周将士。
而安加利拆转移宇文辉时之所以受阻,便是因着原翼王爷麾下的长史王仁百之故,因着长史汤怀被宇文芳以染病为由迁居它处,一直见不到甚至联系不上汤怀的王仁百心生了疑,他觉察出公主并不愿他们同汤怀有所联系,与此同时,亦发觉千金公主对同隋战一战的态度渐渐起了变化,复国报仇之心更远非早前之迫切和执念深重,心有狐疑的他便派了心腹暗中留意秘密基地的动静,于他,知晓宇文皇族这一代仅存的男丁宇文辉是千金公主无法割舍的责任……
当安加利拆以宇文芳的手书为证明,取信了宇文辉,悄然将他转移时,却在“鹰不落”峡谷出了状况,得知异动的王仁百传信给原北周柱国大将军刘秉,刘秉率一千士卒赶了来……
因宇文辉信任姐姐宇文芳,自是站在代表姐姐的安加利拆一方,如此,局势便僵持起来,僵持间足足耽搁了数日,未及回到突厥的宇文芳赶到“鹰不落”峡谷,竟然先被严秉钻了空子,原占据地利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峡谷险道已被突袭的严秉控制住了……
“嗖嗖嗖——”
三枝黑羽箭破风而来,挟杀气腾腾,越过北周将士,直袭正挥舞着双刀大肆屠戮的严秉,严秉耳朵轻动,忙闪身挥刀应对,然紧接着,又是三枝箭矢破风而来……
浑身血染却拼力支撑苦战严秉的原北周柱国大将军刘秉顾不得喘息,趁机猛攻严秉。
黑羽箭就似长了眼,三三来袭,每次只追着严秉,严秉冷笑,之前他小看了宇文芳,一时不慎让宇文芳的雕翎羽箭划伤了面皮,可现在,呵呵,她再也没机会了!
严秉边挥刀应对,边以内力扬声道:
“千金公主,你箭法不错,可惜,不过是困兽犹斗,待我杀光这些扰人清静的北周余孽,再好好的送公主你……”上路!
“嗖嗖嗖嗖嗖——”
月色下,五道森冷光寒闪。
话未尽的严秉没想到宇文芳竟然能五箭齐发,再一次大意了的他格开了刘秉的双锤,斩落了四枝黑羽箭,却险些没躲过第五枝,一道森冷寒光划过严秉的头皮,射碎了他头上的冠带,披头散发的严秉怪叫一声冲出了战圈,只觉热流淌下来的他伸手一抹,定晴一看,手上一片鲜血……
“宇文芳,你大胆!”
自觉失了颜面被羞辱了的严秉愤怒尖细的声音回荡在“鹰不落”峡谷:
“原咱家还想让你死的体面些,既然你给脸不要脸,咱家让你不得好死!”
“你们都给咱家听清楚了,宇文芳是咱家的,咱家要亲手宰……”了她!
严秉话未落,又是“嗖嗖嗖嗖嗖”五箭来袭。
扔下空空的箭囊,宇文芳猛挥起手中沉重的斩马刀,锐利的声音大吼道:
“我北周将士绝非贪生怕死之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杀——”
眼见着严秉险些死在自家公主箭下,挡在前的北周将士热血沸腾,纷让两旁,紧跟着一马当先杀出来的宇文芳嘶吼着:
“杀!”
原已低落的士气瞬间燃烧,仅剩的五十余号的北周将士以同归于尽的气势骇得那三十余号的大内高手一怔,他们从未见过头儿严秉如此披头散发扑血满面的狼狈状,一时接受不能。
趁那几个堵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险道上的弓箭手分神之际,徐侍郎、王副将及其数十名亲兵率先突破封口杀了进来,而后面的士卒们则又被回过神的严秉的人挡下了……
所谓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严秉所率的大内高手同孤注一掷宁为玉碎的宇文芳所率的将士混战之时,却不知峡谷侧方深处不为人注意的一天然凹陷状的石洞中竟藏有一支伏兵。
“可汗,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可汗,可不能让那个女里女气的家伙抢在了咱们前头,千金公主是咱们的,高绍义的女人可说了,她重金买千金公主的命,千金公主的人头可是值十箱银子两箱金子啊!”
紧盯着远处战况的冒乌顿吡了吡牙,压低了嗓门道:“你们懂个屁!那女里女气的家伙不容易对付,先让这两帮人打着,打个你死我活,到时候本汗王再动手!”
宇文芳不知的是,当年欲与新上位的沙钵略大可汗摄图抗衡的冒乌顿汗王被他那个毁了容貌的儿子“小魔头”阿巴齐出卖兵败后,他亲手杀了欲置他于死地而夺取部族汗位的儿子阿巴齐,因着摄图又出兵剿灭了他的部族,带着仅剩的百余亲兵仓皇逃窜的冒乌顿不得不过上东躲西藏的日子,就在几个月前,他们来到了“鹰不落”峡谷的这处可容纳数百人的天然洞穴落了脚……
若非安加利拆疲于应付拦他路的北周将军刘秉等人,就不会疏于巡查,以致没发现竟有一支伏兵藏在“鹰不落”峡谷深处……
而于冒乌顿,也未有想到,重金悬赏宇文芳人头的檀姬,白日里已死在了凌二手中。
有心杀敌无力回天,此时的宇文芳就是如此,她虽拼死一战,无奈却远非“绣衣使者”头儿严秉的对手,若非严秉发了话,只他那些手下便能要了宇文芳的命。
当宇文芳被披头散发凌空而起的严秉一掌拍落马下,愤怒的桃花叱猛窜身而起欲踢严秉,随着“咔嚓”一声脆响,却被严秉飞腿扫倒,断了条腿的“桃花叱”哀鸣着倒地不起。
被拍落马下的宇文芳翻滚着,嘴里喷出的鲜血洒下一路赤红血渍,苍白面容的她眼底里闪烁着不甘,顾不得全身碎裂般的疼痛,心疼的看一眼那边倒地的“桃花叱”,她挣扎着欲捡起那把脱手的砍马刀……
狞笑着的严秉身形一晃,人已至眼前,一脚踢飞离宇文芳指尖仅分寸之距的那把砍马刀,饶有兴趣的看着昂头努视他的宇文芳,翘着的兰花指理了理额前披散的乱发,心有遗憾:
这位和亲公主,还真是不一般呢!
死到临头,她怎就不求饶不痛哭流涕呢?
“千金公主,”严秉那听了能令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的尖细声幽幽道,“咱家说了,要亲手宰了你,你的脑袋咱家会割下来呈送御前交差,而你这身皮嘛,嘿嘿,咱家也会剥下来留作念想,要知道,女人当中,能让咱家亲自动手的,你是第一个!”
说话间,严秉手腕动,一柄锋利的匕首已在手,宇文芳强撑欲反抗,却喉头腥甜,又一口血喷了出来。
远处的险道,一道黑影以悍不可挡之姿破开了被大内高手封住的关口,冲向宇文芳处,紧随其后的北周将士趁机涌入……
当森寒刀光猛逼近宇文芳之际,严秉突然眉宇动,与此同时,一道黑影若闪电般已扑向严秉,转眼间,二人已打在了一处。
“麂文泰?”
宇文芳愕然,没想到这于她已成往事云烟之人突然就出现在了眼前,还在此危急关头救了她。
宇文芳咬紧牙关,爬起身来,捡起地上的斩马刀。
因她强令雨晴云儿及两胡人亲卫保护宇文辉,此时,被大内高手杀散了的这些人并不在她身边,扫一眼不远处被王副将等人拼死保护住的宇文辉,宇文芳银牙紧咬,为了她想要保护的人,她只能以命相搏。
当宇文芳加入战圈,联手麂文泰恶斗严秉时,麂文泰急了,吼道:
“你还过来干什么?我会尽量拦住他,你还不快走!”
“他们要杀的是我,与你无关,再者,你我早已是两陌路,我不想欠你的人情!”宇文芳声音冷静又冷酷。
麂文泰心头一痛,分神间已挨了一刀,却不管不顾迎刀而上欲与严秉同归于尽。
麂文泰本就是武将,还是得高手大家教习的子弟,除了身为马上将的刀马功夫了得,这江湖人的武功路数也不差,否则,就不会入了凌九霄(冷潇雨)的眼,想将他药培成死士。
不知是麂文泰之幸还是不幸,同高绍义合作的凌九霄得知高绍义正苦于无法收复手握实权的“荣国公”的麂坦后,便将尚未及药培成死士的麂文泰给了高绍义……
高绍义兵败后,麂文泰趁着其手下乱了之际,杀了看押他的人,逃了,他没有回中原,而是继续留在了突厥,因逃脱时受了伤,他便想先养好伤再去找宇文芳,结果,好巧不巧的正在“鹰不落”峡谷附近的他听到喊杀声,心有好奇便寻了来,这才知,宇文芳就在其中……
“嘿嘿,没想到曾经堂堂的‘兆陵候’麂文泰竟然也是多情种啊,”从这二人对话中听出了异样的严秉阴阳怪气道,“既然如此,你的命也一并留下吧!”
麂文泰冷笑:“我便是死,黄泉路上也得有你作伴!”
严秉阴测测一笑,阴戾的双瞳已显了不耐,连前“绣衣使者”头儿秋实都败在他手,便是想与他同归于尽为宇文芳寻得一线生机的麂文泰又岂会是他的对手,苦斗中,当被一刀穿胸的麂文泰猛的推开宇文芳,以后背挡住袭向她的一掌,又在刹那间以内力拍向胸前刀,生生将刀惯穿胸口捅上了严秉掌拍上他后背的手……
“啊——”严秉尖叫一声,怒极的他又一脚踹上已倒地不起的麂文泰肚腹。
五官窜血的麂文泰抽搐着,却努力扭脸看向宇文芳的方向。
“我的手,你竟想毁了我的手!”气极的严秉顾不上其它,就像个注重颜面的女人般忙不迭查看自个右手的伤情。
“麂文泰……”被严秉那如泰山压顶的一掌内力波及到的宇文芳张口吐出口血沫子,却挣扎着抬头看向一动不动的麂文泰。
脸上现了死气的麂文泰流血的瞳子死死盯视住宇文芳,他喘息着,似是想说什么,宇文芳心有犹豫,可还是在他眼巴巴的目光下爬到他身边,心有悲哀:
她到底还是欠了他的!
宇文芳来到他身边的举动令麂文泰流血的瞳子一亮,气若游丝的声音几近飘渺:
“芳儿,如果……可以重来……我,我会抛下一切同你……远走高飞……”
血从宇文芳唇角溅落,声音轻轻,似春风拂面,又似细雨落心头,却是不无悲哀道:
“有些事,无法重来……”
就如她,无力救赎被她拉进这漩涡的辉儿,无法弥补对小猫儿的亏欠,更无法令她和天奴在一起的每一日每一刻那如此美好又短暂的岁月重新来过……
“快,不能让宇文芳的人头落在那女人女气的家伙手中!”眼见着严秉挥刀向宇文芳的脖颈子,急了眼的冒乌顿大喊着冲了出来,他听得清楚,这娘娘腔的家伙是要将宇文芳的人头带走送到什么御前交差。
几方人马杀在了一处,混战中,一枝冷箭破风而来。
宇文芳倒下去时,看见朝她射出冷箭,裹在一身黑袍里似同夜色融为一体的大喀木染史泥傅缓缓垂下手中弓。
而当两眼急得冒了火星的冷天奴赶到“鹰不落”峡谷时,正看见一枝箭矢射进了宇文芳的胸口。
“芳儿!芳儿——”
天奴,我好像听见你的声音了,是你吗?天奴,我多希望这不是幻觉,天奴,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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