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可汗牙帐。
看着跪伏在胡床边,仰着小脑袋,眼巴巴的看着他,因伤心哭泣两眼肿得似桃儿,短短几日圆润的小脸儿已明显瘦了一圈儿的宝贝女儿应珠,佗钵心疼又无奈。
“父罕,我不相信,我怎么会害死天奴哥?”已是心力憔悴的应珠不肯相信,抹了把脸上泪,摇头道,“只有邪祟才会害人,我既然不是邪祟又没有被邪祟附身,我怎么就会害天奴哥了?父罕……”
“我佗钵的女儿当然不是邪祟!”脸上光泽尽失难掩病容的佗钵眼睛一瞪,沉声道,又耐着性子解释说:“应珠,你也亲耳听见了,大喀木早已向草原神求问过,也得了神示,你嫁给冷天奴只会让那小子没了灵魂和福运,会让他厄难缠身,他一定会死!”
“不,我不相信,我死也不信!”应珠拼力摇头,甩出的泪花溅到了佗钵的脸上。
“说什么草原神赐下的神示不祥,一定是‘大喀木’弄错了,”应珠的声音沙哑不堪,盯着父罕,哽声道,“是父罕你为了不让我嫁给天奴哥,才让‘大喀木’这么说的对不对?”
当日,得知宝贝女儿被冷天奴给“睡”了的佗钵气得一口气没上来,眼前一黑,生生气死过去。
醒来后通红着两眼珠子,喊打喊杀定要宰了冷天奴的佗钵却被一脸倔强的宝贝女儿应珠给拦下,一个气炸了肺腑怒吼着要杀人,一个拍着肚子喊怀了宝宝要嫁人,父女俩针锋相对互不退让,僵持间,端着亲手给佗钵熬的汤药的大喀木进了大可汗牙帐。
眼瞅着这父女二人气势咄咄一副今日若不达目的就誓不罢休的模样,大喀木摇头叹息,道已听见父女二人所争,请大可汗命亲卫们退下,他有要事禀明。
出了大可汗牙帐的一众亲卫抹了把额头冷汗,暗呼侥幸:所幸大喀木来得及时,他们若奉了大可汗令真去宰了冷天奴,回头儿应珠公主就能摘了他们的脑袋!
大喀木告诉佗钵,当日在拿冷天奴血祭的祭坛上,眼见应珠公主强闯祭坛,舍了性命也定要救冷天奴时,他心中一动,不禁担心起应珠公主的命数,便一并求问了草原神,应珠公主嫁给冷天奴可是吉利?
竟有这事儿?
佗钵和应珠齐刷刷盯住大喀木,在这对父女大眼瞪小眼中,大喀木又深深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满是怜悯的目光看着应珠,缓缓道:“我在跳神请神时得到了‘草原神’的神示,应珠公主嫁给任何人都会令对方得到福佑,唯独嫁给冷天奴不行,冷天奴不但得不到草原神的福佑,还会因娶了应珠公主而丧命……”
佗钵禁不住用力点头:草原神的神示没错!敢娶他的宝贝女儿,他一定会让冷天奴先去死一死。
没搭理佗钵,肃着脸一副深不可测状的大喀木解释说:“并非是草原神不肯赐下福佑,实在是应珠公主同冷天奴灵魂互噬,若是二人结成夫妻有了夫妻之实,二人的灵魂便会展开厮杀彼此吞噬,而有草原神福佑的应珠公主自然会吞噬掉冷天奴的灵魂,让他厄难缠身不得好死。”
应珠如遭雷劈,懵了。
佗钵咧嘴,乐了:原来不用他出手,宝贝女儿就能弄死冷天奴啊!
佗钵心有满意,不禁哈哈大笑道:“这么说本大可汗什么都不用做,就等着冷天奴的死讯传来了?”
大喀木略一点头:“确实如此,如果说冷天奴已经‘睡’了应珠公主,那他现在就应该出现了状况,譬如生了大病然后病死,受了重伤……”
“不!你们不要诅咒我天奴哥,他根本就没有睡我!”应珠骇然,关心则乱的她满目惶恐,冲着大喀木失声尖叫,“不会的,天奴哥不会生病也不会受伤更不会死去,他不会!”
……
虽说应珠嘴里说着不相信“大喀木”所得的“草原神”神示,可内心深处却不敢否认,或许以前她对“大喀木”的话并不以为意,甚至嗤之以鼻,可现在,她怕大喀木!
怕他那强悍的与神灵沟通的巫灵法力!
随着“大喀木”一次次人前展现出强大到可怕的巫灵法力,应珠不得不信了,大喀木让邪祟附身疯癫了的“小魔头”阿巴齐清醒过来,以草原神神意示警了“阿尔巴”山的坍塌救了依山而居的“土勒”部,祭祀作法施展巫灵法力助白虎收服了肆虐草原的风吼子和暴雨,甚至还求问草原神得到了通往悬崖底的路找到了千金公主……
一切的一切,她不得不信。
宝贝女儿已哭了好几日,睁眼就泪不干,一直缠磨着佗钵大可汗让他承认大喀木是故意这么说,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神示。
眼见伤心欲绝的女儿泪眼汪汪的看着自己,佗钵仿若又看见死去的妻子哥舒姆尔,心忽就疼的直抽,原来在心底深处,哥舒姆尔一直都在,只不过被他封存心底,不愿也不敢想起。
看着哥舒姆尔给他生下的这个女儿,想到早逝的二王子,眼底里一片黯然的佗钵伸手,动作颇为温柔的摸了摸应珠的头顶,神色却极为严肃,郑重道:
“应珠,大喀木说的都是真的,他确实为你和冷天奴的事求告过草原神。你如果一定要嫁给冷天奴,父罕虽不喜欢那小子,可也只好答应你,不过,你可要想清楚了后果,”佗钵加重了语气,“大喀木不但求告草原神得到了神示,他还进行了骨卜,骨卜的结果是大凶,冷天奴娶了你,就会死。”
“父罕,我不要……”应珠“哇”的又哭出了声,肿得似桃儿的眼睛已红通通的像兔子,“我不要,不要天奴哥死,可我想嫁给天奴哥呀,父罕,你让大喀木给我和天奴哥施咒改运好不好?求求你,父罕!”
施咒改运?
他也想啊!
佗钵苦笑,摸着女儿的脑袋,低低的声音无奈道:“应珠,父罕这次被人给算计了,中了毒,身子毁了,父罕也想让大喀木施咒改运为我改改命数,可大喀木以前因为施咒改运损耗了太多的巫灵法力,没办法再……”
“……”应珠哭声戛然而止,猛抬头,直愣愣盯着父罕光泽尽失,褶子又深了几许尽显了老态的脸,片刻,牙齿打着颤,却是红通通的眼睛迸射出怒火,她双手一把抱住佗钵的手臂,急切道,“父罕中了毒?父罕你怎么样?父罕你一定不能有事!”
应珠是深爱着冷天奴,可她也爱她的父罕,一个是她心心念念要嫁的男人,一个是从小疼爱纵容她的父罕,两个男人,她哪一个都舍不得!
得知父罕竟然中了毒,她怒从中来,忘了伤心事也忘了哭,狠狠抹了把脸,咬牙切齿:
“是谁?是谁干的?我要亲手宰了他(她)!”
“是左夫人?是她吗?我去宰了她!”想到被父罕突然下令抓起来的左夫人,应珠立时怀疑上了,倏地起了身。
方才那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可怜模样已一扫而空。
转眼间女儿又是一副目光坚定气势逼人似乍了毛的小野兽,佗钵心有安慰:瞧见没,一听见他中了毒,满心都是冷天奴的宝贝女儿立刻将那家伙抛到脑后了!
女儿心里还是有他这个父罕的啊!
嗯,这些年来他果然没有白疼了这宝贝女儿!
佗钵中毒的事本是桩秘密,除了千金公主和大喀木,知情者寥寥,如今告诉了应珠,也是迫不得已,否则依女儿的性子定会打定“施咒改运”的事不撒手。
如今大喀木在佗钵眼中已是“神”一般的存在,他也不想任性枉为肆无忌惮的女儿惹怒了大喀木。
“应珠,父罕的毒已解,可伤了身子要休养些日子了,”佗钵拦下两眼喷火的应珠,低声道,“这事儿不要告诉任何人,父罕自会处理。”
“父罕——”
“这件事有些复杂,不是你能管的,听话。”
“……”应珠默。
她不甘的盯着自个的父罕,可看见他两鬓间生出来的白发,忽就心有酸楚,原来不知不觉间,强大又强悍的父罕也老了……
眼见女儿一副乖巧状又跪坐回胡床边,满怀孺幕又担忧的小眼神儿巴巴的看着他,佗钵心有满意,又抬手摸了摸她发顶,温声道:“应珠,如果你一定要嫁给冷天奴,父罕也不会再反对,哼,反正死的是那小子!”
“……”一提冷天奴三字,应珠立时又垮了精气神儿,眼底又已泪水涌动。
“等他死了,父罕再给你找个比他更好的,我佗钵大可汗的女儿再嫁也没什么,只要你喜欢,嫁十个八个的都不是问题!”佗钵理所当然道,只要他女儿看上的,敢不娶,刀架脖颈子上也得娶。
“……”应珠默,她不想嫁别的男人,可她更不想天奴哥因为娶了她而死,她该怎么办?
一旦天奴哥娶了她睡了她,她的灵魂真的就会吞噬掉天奴哥的灵魂害他死去吗?
……
“禀大可汗,冷天奴求见大可汗和应珠公主。”有兵卒进帐禀报。
应珠精神振,眼睛霍地一亮。
佗钵坐起身子,目光森冷。
待被晾了半个时辰的冷天奴进得大可汗牙帐,佗钵已端坐上首,黑着脸,阴测测的目光看向他。
“天奴哥——”应珠则难以自控的欢呼一声扑上前。
冷天奴不动声色后退两步,可当看清扑了空的应珠的一张小脸儿时,不禁唬了一跳,剑眉挑,冷了脸脱口而出:“应珠,谁欺负你了?”
他一向待应珠如亲妹子,小时候孩子们玩儿得兴起时哪里顾忌什么身份贵贱,只要应珠出去打架吃了亏,帮她打回去的一准儿是冷天奴,每每打得一群贵族孩子和他们的护卫鼻青脸肿。
已习惯于充当保护角色的冷天奴眼见应珠可怜兮兮的小模样,下意识就要为她出头。
话出口,冷天奴神色一滞,脸上显了不自然。
应珠闻言,不禁笑眯了通红的兔子眼,一扫方才扑了个空心生的委曲。
“哈哈……”不及应珠说什么,坐上的佗钵似听了天大的笑话般哈哈大笑,一看冷天奴,他心中就来气,生生给气乐了。
恶狠狠的目光里没有丁点儿笑意的佗钵忽就起了身走到冷天奴身前,两眼珠子一瞪,突然抬脚猛踹,这卯足了劲的一脚直踹得冷天奴扑腾倒地。
额头青筋迸的佗钵一脚紧接一脚狠狠踹着踢着跺着脚下人,磨牙声声:“冷天奴,你还敢在本大可汗面前装,你们汉人就会假惺惺,明明欺负我女儿的是你,还敢在本大可汗面前装糊涂,装,我叫你装!敢睡我女儿,你找死!”
“还有胆子敢来见本大可汗,真以为本大可汗不会杀你是吧?”
“住手,父罕你不要打天奴哥——”突然的变故令应珠傻了眼,回过神后她尖叫着冲上前死命拉开暴怒中的父罕,带着哭腔的声音急切道,“我都说了天奴哥没有睡我,是我故意骗你的,你为什么还要打天奴哥……”
不过才拳打脚踢了一会儿,怎就这么累?
额头见了汗的佗钵大口喘着气,深感力不从心极为懊恼的他越发痛恨给他下媚药的人。
“天奴哥,天奴哥你怎么样了?”眼见冷天奴口鼻窜血,应珠颤抖着手去擦,那刺目的红,令她心疼。
“我没事……”冷天奴苦笑摇头,伸手抹了下血染的嘴角,避开应珠的手。
应珠肯说出实话还他清白令他心有感激,他心知肚明应珠算计了他,可眼见瘦了一圈儿面容憔悴的应珠哭得红红的眼睛和小鼻子,指责的话是半句也说不出来。
虽说事情由应珠挑起,可因还在他,无论如何他都要面对平息了此事,佗钵一直没有发作,虽不知缘由,可冷天奴不敢心存侥幸,于是,今日便来了。
“冷天奴,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喘匀了气儿的佗钵又磨了磨牙,恶狠狠的目光盯着他。
冷天奴挣扎着爬起身跪在地,低头冲着又坐回到上首的佗钵行了个抚胸礼,再抬头时,凤眸里一片坦然,道:“大可汗,冷天奴今特来请罪。昨日晚些时候冷天奴才从宿醉中清醒过来,这才知王庭里竟然有关于冷某酒后失礼于应珠公主的不堪传言,虽冷天奴和应珠公主清清白白只有兄妹之情并无男女之爱,可事关应珠公主,冷天奴必要解释清楚,这才前来……”
“请罪?”佗钵忽冷笑打断,“冷天奴,你可知外面的传言有多难听,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请罪了?你……”
“大可汗,实不相瞒,冷天奴自小就视应珠公主为亲妹子,我这做哥哥的早已为她备下了一份嫁妆,之前还想着待应珠嫁人时送上这份嫁妆作为我这当哥哥的一份心意,如今,便提前送上,以祝应珠妹子早些找到她心悦的如意郎君。”冷天奴扬声道,“大可汗,我这便让人将嫁妆送了来。”敲锣打鼓的送了来,以堵悠悠之口,也好让芳儿明白他的心意。
至于给应珠的嫁妆,冷天奴所言非虚,其实早在他打算带宇文芳逃离突厥时,就已着手备下了。
对应珠,冷天奴不仅拿她当亲妹子,更是心有感激。他深知,自小到大,若非应珠的处处维护,他便是没被佗钵和忌惮心重的大喀木给弄死,只怕也会困囚王庭出入不得自由。
其实不仅应珠,还有思依,也有一份嫁妆。
嫁妆?
冷天奴竟然给应珠备了一份嫁妆?
佗钵眼睛一亮,眼底里的凶光淡了些许,也顾不得恼冷天奴以哥哥自居赚他女儿的便宜了,刚想说什么,应珠已“哇”的大哭出声。
眼见应珠大哭着冲出牙帐,冷天奴不由脚下动,可刚抬起脚,似想到什么生生止了步,耳边却传来佗钵气急败坏的声音:“冷天奴你还不去追?要是应珠再跑去什么地方发生了危险,本大可汗一定活剐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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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弱水来到大可汗牙帐时,正看见应珠和冷天奴一前一后冲出了牙帐。
弱水淡淡的看着纵马而去,一个跑一个追远去了的身影,不觉弯了弯嘴角,脸上是她自个也未曾发觉的艳羡,低喃一声:“真是般配的一对儿佳人儿呢。”应珠公主真真的是好福气。
冷天奴她是知道的,是个洁身自好的,跟着霍不与出入“韶花阁”时,他只喝酒听小曲儿却从不沾女色,道是无情,却是痴情,且这份痴情只留给了他心中所爱。
而霍不与,看似怜香惜玉处处留情,却心中无情,竟是个实打实的冷心冷情冷酷之人!
想到霍不与,弱水目光一恍,粉唇微牵,笑得自嘲。
……
大可汗牙帐内,当弱水将一番话说完后,室内一片死寂。
佗钵直勾勾的盯着她,泛了红腥的瞳子似要将她洞穿,又似要将她烧融。
“大可汗,北齐国君高绍义求见。”执守在外的兵卒又一次进帐禀报,打破了一室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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