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城,瑶华阁里的华沐堂。
许争死死盯着盖在宇文芳身上的锦被,只一眼,他便知那锦被下是平坦的肚腹:
不对,不对!
怀胎已近十月,不是应该肚大如箩的吗?
为什么会是平的?
许争一个箭步冲上前,已顾不得思虑什么男女大防的他猛掀开覆在宇文芳身上的锦被,不禁瞳子猛缩,全身血凉。
入目处,是平坦的小腹,血染的中衣,赤红鲜血浸透的床铺,浓重的血腥气随着锦被的被掀,终肆无忌惮的流泻而出,可又被锦被上倾洒的异香压制,吸入鼻间时,已是淡淡。
锦被下,还有一方血染的锦帕。
“孩子呢?”
只觉脑袋“轰”的一声炸裂开来的许争很难得的人前失了态,朝宇文芳吼道。
回答他的,只是头不抬眼不睁的宇文芳唇边的一抹淡如尘的无声轻笑。
鬓角青筋迸的许争蓦地猛扭头冲晏堂等人大吼:“孩子呢?”
被吼得回了神的晏堂、解波清和青莲脸色变,不敢置信的几人无人敢对上许争红了的双眼,亦无法回答他的问话:
孩子?
他(她)们也想知道啊!怎这肚子就变成平的了?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冷汗瞬时湿了脊背的晏堂喃喃出声,紧盯着宇文芳平坦小腹的目光终于艰难的挪到她的脸上。
只看这几人的表情,许争便知多问无用,他深深吸了口气,强按下心内狂怒和暴躁,回过头,似割肉钢刀的利目死死盯向一直沉默无语,冷静的像个旁观者的宇文芳,忽目光一跳,也直到此时,他才真正看清楚了宇文芳。
她曾经精致如画似菱角弯弯的鲜嫩动人的唇瓣已是破烂不堪,甚至堪称是皮开肉绽,血糊糊的糊了一片,曾经不点而朱的唇,依然红的惹眼又瑰丽,不,应是已红的妖娆,红的瘆人……
显然,她的唇是被咬烂的,是什么样的痛令她咬烂了自个的唇?
一片死寂中,宇文芳缓缓抬起眼帘,咬烂的鲜红唇瓣,惨白如雪的面容,白红分明,相互映衬,衬得这整张脸,妖娆又触目惊心……
宇文芳芊芊长指捻着一枝开得正美的艳红桃花,桃花鲜红娇嫩惹人怜,可拿着它的芊芊素手,却是皮开肉绽十指尽烂,原本修剪的齐整洁白如玉的指甲,已似残垣断壁,竟无一完整,有的,只是被生生掀翻的指甲下露出的血淋淋嫩肉……
忽素手轻动,宇文芳将指间的桃花举到眼前,微仰首,雪白挺俏的小鼻翼轻动,她嗅了嗅桃花香,雪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指腹间却滴滴鲜血坠落,溅开来,在她血染的中衣上开出了朵朵赤红的花……
看着这似被动了大刑的宇文芳,许争意识到了什么,却是不敢相信,可还是艰难的,小心翼翼的问出了声:
“孩子,你已经生下来了?”
直到此时,宇文芳才看向许争,看着这个眼角抽却努力控制着情绪的冷潇雨的心腹,失了清灵,透着丝沙哑的声音淡淡道:
“如你所见!孩儿,已平安生下,只是……你们是见不到了。”
池安儿给她下了针,让她提前发动诞下了麟儿。
脸色亦是白了一片的晏堂猛扭脸瞪向青莲,面如死灰的青莲“扑腾”一声跪倒在地,已经想了个明白的她惨然道:
“是池安儿,池安儿说公主要喝‘蛇羹汤’,她说她要赶着去蛇山抓蛇,她从公主这里出来时,手中提着一个大食盒……”
青莲懊悔的闭了闭眼,她以为食盒里装的还是安神汤和公主喜欢吃的小食,不成想,食盒还可以装刚出生的婴儿!
可婴儿怎会如此乖,竟然也不曾出一声,是了,是池安儿,医术了得的她定是以针封穴让婴儿一直睡着。
“池安儿和陪她同去‘蛇山’的侍卫们一直没回来,想来,侍卫们也着了她的道儿……”
虽不想相信,可也不得不认清事实,否则,侍卫们怎还没回来?
“属下,自始至终站在门外等着公主醒来后传唤,”青莲颤声道,“属下,根本就没听见公主生产的声音,甚至,哪怕轻微的呼痛叫声都不曾听见半声……”
青莲下意识抬头看向宇文芳,目光从她咬烂的唇,指甲盖外翻露出血淋淋红肉的手,血迹斑斑的塞嘴锦帕,血染的中衣里裙,一直到她身下被血浸透的床铺……
青莲神色微恍,若非亲眼所见,她无法相信一个女人在生产时竟然能强忍剧痛不吭一声,这是何等的坚强与可怕!
“属下失职,但求一死。”自知办事不利难逃一死的青莲颓了双肩,认罪领死。
掌刑堂堂主解波清亦暗吸了口气,冷声道:“来人!”
“解堂主……”正同许争无言相视,目光厮杀的宇文芳忽就开了口,声音淡得似要化于风中,“本公主以有心算无心,你们的人,又如何能拦得住!”
小半年的筹谋,平心静气的隐忍等待,数度的有意引导误导,只为今日。
宇文芳杏眸若有若无的扫过站在众人侧,似被眼前一切吓傻了的伍长娟,轻声叹息:“且为了给本公主刚出世的孩儿积德,还望你们少造杀孽!”
解波清深深的看着宇文芳,目光闪烁不定,片刻,挥了挥手,两侍卫押着青莲而去,将将要出门的青莲忽回头,看向宇文芳的目光里含着抹感激,更是钦佩。
她知宇文芳如此说实是为了保住伍长娟性命,可她还是心有感激。
晏堂神色微动,想说什么,似知他所想的宇文芳看着他,淡淡道:“晏堂主,你也不必急着派人去抓池安儿,本公主说了,以有心算无心,池安儿既能逃出了桃花城,你们便抓不到她了!”
“毕竟,你们错失了时机在先。”
晏堂:“……”
直到此时,已压下万般情绪的许争脸上复归了平静,头也不回的他只声音沉沉,一字一句:
“去找!”
“蛇山,毗邻的契丹‘拉木库’山脉,北周的边城‘龙城’,哪怕是将整个地皮翻过来,也要把小小主子找出来!”
晏堂立时亲自安排了下去。
“许管家,”宇文芳似对晏堂派出大批人手去抓池安儿并不以为意,随手,将锦被扯过来盖在身,转过目光又看向目色沉沉的许争,毫无血色的面容流露出深深的疲累,声音轻得几近消散于空中,“没用的,你们是找不到池安儿的,那丫头,聪慧通透又忠心,只要本公主活着,孩儿自然会安好,可若本公主的死讯传了出去,此生,冷潇雨他就别指望着能见上这孩儿一面!”
许争神色僵,目光微闪:“公主,你报复了我家主子,何尝不是在惩罚我家少主,你就忍心少主他们父子二人永不相见?”
提及冷天奴,宇文芳眉眼间痛楚显现,一声悲鸣哽于喉间,直视着许争,凄然道:
“许管家,此话,你何不去质问你家城主?”
“他又何其残忍逼得我不得不出此下策母子生离!”
“于池安儿,我与天奴,孰轻孰重,你认为她会选谁?”在突厥王庭时,得知冷天奴要迎娶阿史那思依的池安儿就已认定冷天奴有负于宇文芳,莫说是冷潇雨,便是冷天奴想见孩子一面,池安儿都断不会答应。
“……”许争默。
“许管家,天奴他人现在何处?迎娶阿史那思依到底是真是假?”
在宇文芳满含疲惫的目光下,面无表情的许争缓缓道:“公主,你人困守桃花城,知道这些,于你,又有何用?”
“……公主?”
许争失声而出,眼见着宇文芳双眼一闭,身子似被抽了骨头般,无声滑落,头无力的垂了下去。
京师长安,诏狱“校场”。
尉迟预低声对旁边的临贞县公杨素的妻弟郑祁顺低声道:“为了自保,不得不打了,既然赵永亮想看我们自相残杀以此取乐,不若我们就联手弄死冷天奴,出了人命见了血,赵永亮总该满足了!”
郑祁顺下意识看向将劝说他的狱卒抽得满头血的小司隶上士赵永亮,又回过目光隔空同几个武选子弟相视一眼,咬了咬牙,点头道:“好,就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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